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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婢女的痛史
――阿珠口述 双人笔记
记者曰,距今一月前,雇一女奴,年才二九,粗识之无,右手食指缺一节,居恒郁郁不自得,命之外出购物,辄不应。怪问其故,含泪无语,穷诘其身世,缕述如左,其中如信交事业之倾家荡产,及豪富之凌虐女奴,惨无人道。皆为注意BANNED教育者之研究问题。而女子自幼不习操作,卒至多受苦楚,以及人事变迁,役人者转为人役,俱是暮鼓晨钟,发人深省。有功于世事人心者不堪,爰握管记之,亦一BANNED小说也。
余(女奴自称,以下仿此)名玉珠,年十八,然玉珠之称为十七岁以前事,今则人皆以阿珠呼余,余亦几自忘为以前之玉珠矣。
余家只父母及余三人,姓氏里居殊不愿为人告,父业骨董商,虽无恒产,然经商所入年有盈积。故起居饮食亦甚舒适,雇一老媪任饮饭洗衣及杂事。余母勤治家务,终日无少暇,然余以钟爱之故,从不许余操作,而不图沧桑易变,流为女奴,一年中备受痛苦,竟为不惯操作所害也。
民国十年,信交事业风发云涌,某也赢数千,某也赢数万消息传入内地,闻者靡不眼红耳热,跃跃欲试,余父贩售骨董,常作沪上寓公,遂以资本之一部分购某交易所股票,不一月,股价骤涨,脱售后获利倍~。余父大喜,以为得此发财捷径,区区骨董商终日奔波劳逸,迥判不足为矣。于是无日不投身交易所市场,除作股票之空头买卖外兼营面粉面纱等。不三月罄家资所有以殉交易所犹不足,亏欠达万金。债主索债不得,控诸官厅,余父乃遁而之他,一去无消息。余母本患喘,既念余父又悲赤贫,喘病增剧,服药无资,竟以不起。余乞求邻居,募得若干金,棺殓成服,无力营葬,露置先L,而余一家之命运从此告终。余之痛史自兹开幕矣。
余有族叔,本为里中无赖,余家小康时常来告贷,余父周济之顾,终不能满彼欲壑。至是,特来探余,谓妙龄弱质,居无亲族,必为人欺,宜暂居叔处,以俟父归。此时,余本衣食无着,居宅系租借性质,余家中落,屋主屡下逐客令,为暂度目前计,决从叔言。初不料羊入虎口,厄运之来实基于此。
一日,叔携余投亲来上海,且藉以探访余父。抵申后下榻逆旅,越两日,偕一媪来栈,向余端详至再,与叔耳语数四而去。至晚,叔与媪挈余外出,乘电车至北四川路下车,入一里,红砖作墙,巨宅栉比,至里末第二家,门有铜牌,曰岭南郑第。媪叩扉入,叔从之,余梭巡不敢前,念余族素无两粤亲戚,叔亦无赖,安得与巨室往来?疑云迭起,坚不肯入。叔强拽余曰:是余戚也,来申投亲即系此家,问询两日方获地址,尚恐不得其门而入,故媪引导,而胡迟疑为?余遂入,媪领余登堂,止叔于阍者室。堂中有老妇一少妇三,侍者数人,俱窈窕妙龄女子,然赤足穿木屐。一侍者抱一小孩,视之约五六龄。
媪见诸妇执礼甚恭,并指老妇命余称以太太,称少妇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余念彼此亲戚,岂宜称此?不之应。媪与诸人絮絮语,移时所语多不可辨。后知媪本粤人,所操为该省土语,宜余之瞠然不解耳。旋出招叔耳语,余从之媪止勿前,耳语后又与诸妇谈良久,最后偕叔至门房,书一纸售老妇,阅后递给三少妇传观一过,命侍者入内取钞票一束付媪交叔,余大骇,念余在家时常披览小说,每有良家妇女被鬻勾栏失身作妓者,余得毋为叔所诱乎?急趋出问故,叔与媪已启户欲出。余力牵叔衣,失声大哭,谓叔太无良,鬻余为青楼中人,矢死不愿时,则堂中侍者数人疾驰尼余不得出,告以此地非倡家,系公馆,叔与媪已售余为女奴。既来之则安之,惟有自蹉命薄,胡为投生作窭人儿?哭复奚益。叔与媪亦劝余谓作富家婢衣食无忧,强如在家受苦,乘间脱手去。
余为诸人强之入内,老妇招余至前,状似嘱咐余事者,然余不能解,侍者传译云:此后呼余为阿珠,除伺候三奶奶外并照看小孩,务勤厥职,如有过失,预备着精皮肤一顿打,须知家法森严,不容轻恕也。余惟饮泣而已。
旋命一长身年长之婢导余至三层楼,派定铺位。铺位系木架,上下两层,为状类轮舶上之吊铺。余铺在上,层有短梯作级。婢亦粤人,然能操沪语。叩其名曰蕙香,据云五岁即价卖与郑宅,今已二十岁矣。
郑宅主人为五金商兼营进出口,贷家资百万,老妇为其母,三少妇均其妻,以入门先后为次。三奶新入宅尚未满期年,小孩即其所产。盖娶于外室已六年,以产子故,主人之母命其入宅者也。三奶来自青楼,侍宠而骄,性情暴厉,主人亦时遭其拳击,两颊常有麻姑爪印,缕缕血线。而为之婢者受其凌虐更无论已。
余聆蕙香言,心滋惴惴,自顾亦良家女,居于役人之地位,余母且爱之如掌珠,风吹雨滴犹虑受伤,一旦家破人亡,居于供人役使之地位,住余者之待下严酷又如此,鞭F笞凤会当有时,余身不足恤,其如父母之遗体乎?念及此,肝肠寸裂,不禁放声大号,蕙香急以手掩余口,已为三奶所闻,呼余下楼,余悲不自胜,且行且泣。一婢止余勿哭,谓三奶易怒,怒则笞汝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