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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天涯文学 作者等爱的猪羔
大石是个标准的成年人了,可是在街摊上偶然看见了鸡毛掸子的那一刻,还是有了做小孩时的那种反射---屁股上先有唰的一层凉意,然后肌肉迅速紧绷了起来,身体僵硬了半天,小贩喝了声:“大哥,买吧,很便宜。”他才缓过神来,吐了口气,眼中细细地漫上一层雾。在这层雾里,时光好象是到了站的火车,咣当一声停在了大石8岁的那一站。
别人的8岁是什么样,大石不记得了,隐约只记得他的父亲在他8岁的生日那天早上去林子里组织救火。前一天他答应晚上给大石带一个能打子弹的玩具手枪,于是大石一直盼着天黑,可是那天的太阳特别的毒,大石在外面野了一个上午,日头刚偏一点,他就冲回了家,趴在窗台上守着,守到天擦黑,一阵哭嚎声中,父亲的同事抬着一个炭一样黑的人进了屋,母亲尾随着,哀哀地哭,并不大声号啕,倒是来的几个同事哭得响亮。那天的太阳就在这哀号声中颓然沉下去了。细弱的母亲受过很好的教育,从未在大石面前哭过,可是这个夜晚开了个不好的头。母亲默默送走同事,在门口冲他们的背鞠了一躬,然后把那个答应给他枪却空着手回来的父亲反反复复地擦洗了一夜。大石已经读二年级了,他对母亲非常依恋,可是父亲这个名词对他而言仍然是抽象的。父亲做官做得兢兢业业风升水起,家里常常车水马龙却难见父亲的影子,家一直是母亲的天下。温婉的母亲在生活上周到得无微不至,在教育上却相信无为而治的思想,并不象别人管教孩子那样无孔不入地制约他,所以家也是他的天下。除了在马不停蹄出差的父亲偶尔休息几天的日子里需要竖起汗毛应对功课外,8岁以前的日子,大石过得非常愉快,但这愉快不包含父亲。父亲是严以治学的人,5岁起大石就得练字,背古文,学珠算,弄不完是不能出去玩的。他不敢反抗父亲的暴政,因为那张脸面对他的时候永远象刚从熨
斗底下拿出来的一样, 那标本一样的严肃让他不敢想象父亲发怒的时候会是什么嘴脸。所幸父亲常常出差,只需要忍受几天,就又是一个漫长欢乐的假期,所以童年过得并不坏。而8岁和死亡又是不相干的两个词,以至于,那个晚上大石失去父亲的悲伤远没有盼空了手枪的怅然来的真实。或许是大石根本不能相信那个辨不出眉目的炭人是自己的父亲吧,他觉得他的父亲一直在哪列火车上,不一定哪天就会突然回来抽查他的作业,他以前经常这样的,所以,功课上他毫不敢松懈。而那个晚上发生的一切只在他的记忆里略微存了个影,并不让他深思。
让他真正明白父亲不在了的,是往后的日子。
父亲被追认了烈士,因此他和母亲的日子并不拮据。但是烈士和干部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微妙而真实,大石对死亡的认识是,遇见了它,你就再也没有发言权了,你的一切都是被动的`过去的,你,终止了。
家里迅速冷清了,从前来求父亲办事的人自然不必再来,那些父亲拒绝收礼却为之奔波遂了他们心愿的人也不再来,甚至他家枝繁叶茂的族谱上过去频频登门的远近亲属和亲属的衍生品们竟然也销声匿迹了。父亲单位分年货时司机小张只是隔着门通知他们去取,却不是象以前乐颠颠地给搬上楼来,而取到手的又明显是经过几次精心挑选以后的残羹。大石不懂这些,但是母亲明白,母亲明白却从不表露,还在大石面前欢喜的说,多好啊,我正想给你买鱼解解谗呢,单位就给分了,别看鱼小,小也全须全尾的,小的精明,补脑呢。过年了,父亲的老下属来看他们,提了大堆的礼物,母亲的脸刚放晴,突然看见了随后进来的摄影师,听见了老下属彩排了很久的台词,母亲便再压抑不住情绪,“咿咿-”地哭了,她背过脸,执意不肯面对镜头,而那位刚刚提升顶了父亲位置的老下属准备了很久的热脸只好贴在了大石身上。大石才明白,父亲真的不在了,没有哪趟列车能把他带回来了。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她骨子里的柔弱也坚强的存在着,并不因为失去父亲便对大石严苛,生活上也周到得一如既往。她从不放纵的表露自己的悲伤,但常常一个人在屋子里面失神地呆坐着,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大石中午跑出去疯的时候母亲什么样,晚上他回来的时候她还是什么样,好象她连着她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起来,直到大石嚷饿,她才又动起来,除此以外,日子不再有反常,所以大石没有任何不适地接受了父亲不慎跌入火场被活活烧死这个血腥的现实。他依然是大院里快乐的孩子王,学校里的尖子生,母亲的娇儿。父亲的去世没有改变这些,改变这些的是兰兰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