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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为贼,这一世不得安宁。
师哥注定是脏的,可心里藏了道义。我用为盗的本事,护你此生清白。
我身不由己,来生轮回,再不入这下九流。
一
纪宁四年。
天已大亮,何安还在因为宿醉头疼,蜷在稻草垛里半睡半醒地挺尸。房门忽然洞开,狂风卷着雪粒呼啸着涌入粮草库房。陡然侵入的寒气让何安打了个哆嗦醒来,又是暴风雪的天气,扑打在脸上的都是冷硬的冰碴。
“何伯……”
“****,擎在那儿等着死呢?滚进来!”
来人用身体挡住了大部分风雪,未得应许时一直站在门槛之外。关门落锁要与狂风抗衡,来人含糊地应了句“是”,用肩膀抵死压着门板,以肉身做顶门闩,哆嗦着几次才重上了锁具。被隔绝在外的呼啸声变得更尖锐刺耳,寒气驱散了室内陈腐的气味,何安的宿醉一时好受了很多。
“怎么着……****,怎么又被指派来了?”
来人的眉毛眼睫上都结了白霜,温顺地垂手低头,露出些歉疚的笑容:“麻烦何伯了,领二十鞭子。”
“二十鞭、嚯!你这么隔三岔五地来,我不得把你活活打死了。”
何安现时是偃旗军的司库兵,兼担着军法处的掌刑人。他已从军三十载,入到偃旗门下也有十五年,论资历比偃旗军统帅祝辞还要长,但也少见领受军法这么勤的。偃旗的军法狠厉,挨上一两回再榆木疙瘩的脑袋也开窍了,从此军规条令刻在心里永不再犯。看来眼前这人果然是愚钝不堪。除非,他是得罪了什么人。
“实在麻烦何伯了。”
他又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这笑一闪即逝,让何安心里一动。分明是来讨打的,却还一副温良恭顺的面孔,不求饶也不服软,这种人最不讨掌刑人喜欢。
“衣服褪了,撑着去。”
刑架是搭成丁字型的两段木头,头上脚下地倾斜,虽然简陋,但人俯在上面捆住手脚就动弹不得。往日行刑都在校场,为个杀一儆百。但驻防的却虎岭是朝云最北的关隘,冬季终日暴雪罡风,人在外面会被吹成连滚带爬的肉球。暴风雪中军法行不动,何况去了衣的人几刻就会被活活冻死,冬季施刑就全搬进了室内。二十鞭么,又没说清要什么鞭子。按理说行军法还要有个监刑人,但估计是天太冷,下令罚的人自己都懒得在这鬼天气出屋,一摆手就发配他自己来领受了。何安翻拣了一阵,就挑了最轻的一根。
游四方左右褪掉厚重的冬衣,将垂下的衣物扎在腰间,纵使在粮草库,温度依旧低得让人打哆嗦。游四方跨坐在中央的斜木上,向两侧伸平双臂,握住横木上沿,服帖地趴上刑架,如一只展翼的鸟。何安没有用麻绳捆他的手脚,他知道这孩子乖顺,用不着这些麻烦。
赤裸的脊背显出属于少年人的瘦削,皮肉被苦役耗干,露出匀称的肌腱,凹陷的脊柱沟两侧能看见根根肋骨。他双肩单薄,只比腰略宽,还没有完全长成一个男人的骨架。
偏偏就是这么一副年轻的脊背,居然密布着新旧不一的伤疤,有些从背部延伸到腰以下还不知有多长,让当了一辈子兵的何安看见也触目惊心,有些陈年旧伤大致是孩提时就落下的。种种疤痕里有何安认得出的和认不出的,这人像是被搅碎了又拼起来的破布娃娃。
何安每次都忍不住要皱着眉看一阵,忽然想起还没问他这回的罪名:“四方,今天又犯什么事了?”
“军械库保养火炮,我打翻了机甲油。”
“他娘的……”
何安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
偃旗军发源自西北铁骑,这支王师安身立命的根本在于精良的军械,九方城出产的火炮更是国之重器,是绝不容许军奴动手保养的。冬季保养火炮是苦差事,甚至需要人钻入炮筒擦油除锈,而在这天寒地冻里,人肉沾上铁器就要撕下一层带血的皮。他能想明白,又是军械库那群愣头青耍滑违例,召一个毫无经验的军奴去替他们的苦差,出了差池还要发配他来受军法。
但他只是个司库兵,也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手伸不了那么长。何安这么想着挥了一鞭,因为分心而力道不足,留下一道钝痛。何安也意识到这一鞭子不合规,又抖动手腕,可那点心软让他只用出了五分力,稍重了一些,鞭出一道红肿。
“何伯,”游四方沙哑着喉咙开口,带点苦笑的意味,“您不能这样照顾我,要验伤的。”
“闭上你的嘴,我知道这两下不算!我天冷练练手。”
何安嘴硬地顶回去,军法得见血,这样磨下去只能让他多受许多罪。凌厉的破空声响起,鞭梢如毒蛇精准地咬上了游四方的背,留下一道合格的殷红。何安稳了心神,一丝不苟地执行下去,游四方没有动也没有声音,只在每一鞭打下时双手紧握横木,指关节不时泛白。
少年人的脊背能承受多少军法?打过六道,鞭痕就已从上而下斜着盖满了,再执行下去必然要有交叠。交叠处会形成紫红色的菱形,皮肉会破开,渗出颗颗血珠。到了十五鞭,游四方开始低低哼出声音,显示出他还是个觉得出疼痛的肉体凡胎。
二十鞭完,何安心烦意乱,将刑具缠在臂上。他知道受刑之后的人往往会渴,何安拨开到草垛,下面埋的木盆里有他铲来的新雪,还没完全化。
“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