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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一波三折
清末处在三千年未有之世的国人,既对付不了洋人,又依旧屈服于宗法社会的各种压迫,于是便只有以对更底层的弱者幸灾乐祸聊以自慰。天不变道亦不变的礼教被绝对化以后,国人早已习惯于自虐与虐他――既然谁都无法摆脱无能为力的空虚与麻木,那么,群体就只好通过对个人进行羞辱式的惩罚来作为狂欢与刺激的来源。
自从光绪二十二年某少妇因奸夫弑其本夫未出首被赤身凌迟示众以来,淦州再未有如今日这般有莫大的热闹可看,只为可以在孔庙前以“正义”的脸孔目睹美女去衣受杖。然令群情汹涌的众人大失所望的是,他们竟扑了个空。
就在这时,知府衙门外的照壁上贴出了一张告示:“兹得省城教会电报知会,云谢佩瑶系受教会委托至淦州布道,告请地方官当行方便。本府仰承朝廷体意,为免民教冲突,谢氏改判交保候审,俟与教会交涉后再行定夺,此间谢氏居所须受官府编管。此布。淦州府正堂梁。”告示左下方赫然盖着知府大印。
众人闻讯只得怏怏散去,直骂洋人都不是好东西,竟多管闲事包庇“妖女”,害得他们热闹没看成。那帮乡绅却不肯善罢甘休,便公推致仕在家的原礼部郎中吴敬德前往府衙质问究竟。梁从柯屏退下人,独留杜师爷一道接待了他。
看茶落座后免不了一番寒暄,梁从柯这才面色凝重道:“京城的事情大先生想必也有所耳闻,晚辈适才接到京报,太后老佛爷已经再出训政,时下拨乱反正才是当务之急。至于那个谢氏的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只是洋人卷入进来咱们说的还能作数吗?一旦闹大惊动总理衙门,晚辈也担待不起啊!”
杜子谦也在旁说道:“今日东翁的判词原不合律制,只是为正风俗,以菩萨心肠而行霹雳手段。孰料此妖女早有准备,寻得教会撑腰,难怪如此有恃无恐。”
吴敬德听得杜师爷拍梁从柯的马屁,冷笑一声道:“如此无君无父的妖女,便是当年鼓吹洋教的长毛都断不能容的,不给她点天灯而杖责已是莫大的恩典了。梁大人既然畏惧洋人,老夫也多说无益,告辞了!”言罢,便要拂袖离去。
杜子谦连忙起身拦下吴敬德,赔笑道:“老大人息怒。洋人实不足惧,只是若因此妖女而激怒洋人,使其愈加庇护康梁一伙逆贼,朝廷怪罪下来,这个……”
吴敬德语气缓和了下来,叹道:“师爷所言是也。不过山不转水转,总有一天要叫洋毛子落得同长毛一个下场!师孟,老夫可以帮你打发那帮乡绅,但日后你万不可一味迁就洋人,更不可为女色所惑。”
梁从柯闻得吴郎中叫起自己的字来,知道其已无可奈何,乐得恭维道:“大先生教训的极是,晚辈一定谨记在心!”
吴敬德闻言很是受用,嘉许一番后即起身告辞,梁从柯忙命师爷相送,自己则折回后衙住所,除去官服换上便装准备出门。杜子谦送吴敬德过二堂外的院子时见四下无人,神秘兮兮地朝其附耳嘀咕了一通,吴敬德听罢阴沉地笑道:“杜夫子不愧斫轮老手也。”
再说佩瑶,她被两名负责看管自己的衙役“护送”回寓所时,梁从柯将帽子璧还并朝她递了个眼色。佩瑶会意,回来后先取了二十两银子打赏两位“护花使者”,随后径入卧室,取出藏在帽内的字条来看,上云:今晚余将至卿处,卿当悬榻恭候之。字迹龙飞凤舞,佩瑶读罢不由嗔道:“好没个正经,也真难为他每日还能在人前作出一副道学的嘴脸!”
奉命监视的衙役早得到梁从柯暗中授意,又得了赏银,在宅外溜达几圈做个样子,一到晚上便寻杏花胡同眠花宿柳去了。这样,也就给梁从柯夜访佩瑶创造了条件。
佩瑶暗揣今日能得脱险想是梁从柯使了手段,对她也算是仁至义尽,今晚是当好生款待,便下厨去准备晚饭,全是西餐:炸牛排、牛舌、通心粉雀肉、加利鸡饭、勃朗布丁、香蕉布丁。酒则是从国外带回来的苏格兰威士忌。佩瑶在煨番茄牛尾汤时想象着梁从柯用餐时不会使刀叉不知所措的笨样,不禁乐得失声笑了出来。
酒菜备齐,佩瑶又回房换上一身西式艳装,头梳蟠云曼髻,上穿一件法兰西式蔷薇色半臂披肩,裸露着两条莲藕似的玉臂,下曳一条拖地长裙,雪白的蝉翼纱上精绣着血珠似的玫瑰花朵,在满室烛光映照下愈显得丰姿婀娜,风情万种。只待梁从柯前来,定要以牙还牙好生捉弄他一番。
月色露出了半边脸时,一阵急促的叩门声袭来,佩瑶心道可真够猴急的,匆忙戴上雪羽帽去开门,但一见来人霎地惊愣了,来人也惊呆了――一为惊诧,一为惊艳。
原来来者竟是经常找佩瑶借西学书籍的本城年轻举子陈清源,他前不久去了省城不想才回淦州就来还书,还拎着两盒礼品。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佩瑶暗恼道,一边心想梁从柯若此刻杀来如何是好一边礼貌地请陈清源进了客厅。
此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逾墙而入,进得佩瑶寓所的厨下,自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倒入牛尾汤中,随即飞身遁去。其顺着平阳里折回时,却未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两人正在不远处的胡同边角探头望见了他,其中一人更是暗中盯上了他的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