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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我什么都没有忘,只是有些事只适合收藏。
【1】
从前很多年里,我都执着的认定,哥哥的降生比我更加瞩目。而我的到来,不过是弥补为了这个家庭的不幸。
哥哥生于1990年的初冬。北方的冬天来得格外早,据说他落地的时候,城里连下了三天大雪,待妈妈出院那一日,却意外的云消雪霁天朗气清。
爷爷抱着他进家门的时候,笑得胡子都飘了起来,“我怎么的说的来着?咱家的孩子,就是有福气!”爸爸低头看着怀里产后虚弱的妈妈,嘿嘿的傻笑。
我家在终年寒冷的北境, 哥哥出生的时候,爸爸还是机械厂的高级技师,妈妈还是印刷厂的会计,夫妻二人都捧着国家的铁饭碗,又逢上添丁进口的大喜事,那时的爸爸得意非凡,每天下班后便抱着哥哥在大院里挺胸凹肚的踱着四方步,逢人便道:“瞧!这是我儿子!”
旁人少不得便要停下来捏捏哥哥的脸蛋或者小牛儿,夸道:“瞧这白白胖胖的,多俊呦。”
爸爸便心满意足的挠着后脑勺,嘿嘿笑道:“随他妈,随他妈!”
我想,那时候的爸爸必定是意气风发的,工作优越,家庭美满,无论在他还是在旁人眼里,都算得上是人生赢家。如果没有后来的种种变故……
可惜人生,哪里有那么多如果。人定胜天这个词,我向来认为是句屁话。
1991年,临近除夕的一个夜里,哥哥突发高烧晕厥,被连夜送进医院。诊断的结果是先天肾衰,可能活不过十岁。爸爸捏着那纸诊断书红了眼,妈妈更是当场痛哭失声。
命运的激流急转直下,随后不久,医院给哥哥注射的一针庆大霉素,麻痹了他的声带,让他从此变成了一个哑巴。
此后七年,爸妈为了哥哥四处求医,倾家荡产,却全无成效。哥哥的性命全靠一周一次的血液透析维持着,脆弱不堪。
爷爷年事已高,不堪打击一病不起,病床上留下嘱咐,万万不能断了李家的香火。爸爸迫于孝道,这才和妈妈不甘不愿的生下了我。
1997年10月,我出生的那天,哥哥病情突然恶化,妈妈刚下了产床,便急急的冲进了急救室。相比于哥哥出生时的举家欢腾,我的到来显得格外寂寥。这世上唯一挂念我的,大概就是那个同样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老头——可他在意的究竟是我这个人还是我那根能延续香火的小鸡鸡,谁又知道呢?
次年9月,我们这个本就风雨飘摇的家庭再次迎来了一场始料未及的风暴。90年代末期,一场声势浩大的下岗潮几乎波及了全国的国有企业,在我们这个以重工业为支柱的城市里,下岗二字造成的后果显得尤为严峻,在那个时代,哀嚎遍野四字,真是半点也不夸张。
国家的政策调整,在历史书上只是区区四个字,轻飘飘的无足挂齿,然而它对千千万万的普通家庭来说,却不啻于灭顶之灾。
一夕之间,爸妈正值壮年却双双下岗,区区两万块钱,算作国家对他们的补偿。我们所在的城市曾经工厂林立,巨大的工业设备终日欢腾的运转着,昼夜不停的吐出白色的蒸汽和烟尘,如今却是静悄悄的一片沉寂,工厂一片接一片的倒闭,整座城市皆是肃杀。
爸爸曾是厂里的骨干技师,人人艳羡,当他人到中年想着从头再来的时候,却被对方带着清淡鄙夷的笑容一次又一次的挡了回来,“大哥,咱们这个岗位只招本科学历,您这第一学历,太低。”
爸爸唯有苦笑。当年他以高出重点高中三十分的成绩考进小中专,为此受到众人的夸赞和羡慕,然而时过境迁,那个小中专比大学生还金贵的年代,已经随着国企的辉煌和他的青春岁月一起,逝如流水,永不回头。
1999年,爸妈摆起了早点摊子勉强度日,迎着晨曦、推着小车佝偻着腰穿梭在这个城市里的每一个角落,曾经的风光意气,不过往事二字而已。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价那个迷茫而疯狂的年代,后来我曾在哥哥的笔记本上看到一句很应景的话,像是对这二十年再精准不过的总结,他说:“在命运面前,休提公道。”
【2】
我的整个童年都是在极度的贫困和潦倒中度过的。虽然被医生断言活不过十岁,但是哥哥不仅顽强的活了下来,靠着每周两次的血液透析和药物治疗,甚至还恢复得不错。他身体状况好些的时候,看上去跟同龄人也没什么两样,那时他见人总是抿嘴笑着,温和又腼腆。
2002年春季,我虚岁刚满六岁,焦头烂额的爸妈没有精力再去照顾我,粗暴的把我丢进了学校,就此,我开始了长达二十年的学生生涯。
那时我们已经举家搬到了城北,四口人挤在狭窄的筒子楼里,按照户口划分的学区,我只能去全市差不多是最破的那所学校就读。当市中心的学校已经清一色的塑胶跑道和现代化教学时,我们这里依然保留着上个世纪的原始风格:沙土操场晴天时烟尘四起,下雨时积水泥泞;室外的公共厕所臭气熏天,蛆虫遍地;教室里没有暖气,取暖全靠中间的火炉……
在这所小学里面就读的学生差不多已是全市最贫穷的一批,而我,差不多就是他们中最贫穷的一个。
我只能用哥哥换下来的旧书包旧文具,穿他穿小了的衣服鞋子,就连在家里吃饭,他的伙食也是小灶烧出来的,顿顿有蛋有肉,而我只能捧着碗跟爸妈一起嚼菜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