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尽归途（全）

千山尽归途

第1章

“奶奶，我今晚去关海鹏家，不回来了。”少年的声音似染了层林翠色，带着微微郁意。

“好，好，你注意安全啊！”江奶奶声线即使年老，仍旧爽朗有力。

简短的对话后，江陵挂了电话。他右手死死地攥着手机，忍着想把它扔出去的冲动。

今天6月22日，高考放榜日。而他……落榜了。

流青山，位于这个县城的西南一角。少年立于山顶，半高半矮的青松在他身后成了一道暗淡的风景。西方一轮红日即将没入地平线，细碎的光影斑驳了少年脸上惨淡的神色。

山体边缘，白色的警戒线提醒着人们那里不可逾越。这座山不算太高，站在这里却能将整个县城收入眼底。此时，这座县城最著名的景点之一也已寥寥无人。

六月的风带走了身上的燥热，也凉了心底的温度。

江陵一步一步向山体边缘走去。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城镇的夜正被唤醒。少年眼看就要触到警戒线，却被人猛的拉了一把，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后踉跄了几步，等他站稳才看清刚才拉他的人。

青年约莫二十五六岁，眉眼清俊，一身纯黑的运动休闲装，配上一头干净利落的齐耳短发，让他看上去多了丝都市精英的味道，与这种地方格格不入。

“有什么想不开的，非要寻短见？”陈原的声音带着点夜的冷峻，似乎有点恼怒和气愤。

江陵知道他误会了，也没解释，而是冷淡道：“谢谢您，我没事。”

陈原挑了一下眉，道：“你没看到警戒线吗？不知道危险？”说话同时，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少年。洗得发旧的白色T恤衫，运动鞋，七分裤，标注的学生打扮。眉目清秀，带着城市人少有的干净柔和。

陈原心底一动，仿佛想到了什么，问：“今天6月22号，你是高考生吧？”

少年抬头诧异的看他一眼，出于礼貌还是回道：“是。”

那人似乎有些感慨，说出的话似安慰又似怀念：“谁的青春没有两道坎呢？既然不甘心，重来就好。”

“我，还能重来吗？”他似是笑了一下，冷淡道：“即便重来，结果又有什么不同？还不是一样……一事无成。”

“有些事本就不是现在的你该考虑的，何必庸人自扰，强迫自己。”陈原的话带着点冷漠，又似是过来人的劝告。

第2章

“我以前甚至不知道活着要干嘛，睁开眼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为什么还要醒过来。我的家庭简单、平常，却温馨健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还不满足……”少年的语气中压抑着迷茫，他苦苦追寻的却一直没答案。

“你想要什么？”陈原开口。

江陵：“不知道。”

陈原：“你喜欢什么？”

江陵：“下棋，看博展，算吗？”

陈原：“你小时候想过要做什么吗？”

江陵：“作家、建筑师、或者从政。”

陈原：“那为什么现在都忘了呢？”

江陵：“因为……遥不可及。”

陈原终于笑了，“所以，你是觉得以你自己的能力得不到想要的，一边为幻想的世界着迷，一边又被现实的冰冷刺醒。总是幻想着如果从头再来一次就好了，我一定会好好做，不再浪费时间。”他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可惜啊，少年，这世上没有时光回溯机。”

江陵被他的话定在原地，小心隐藏的那点骄傲和自尊被鲜血淋漓的剖开，那样的滋味……真的很难受。

他不过是个企图不劳而获、面对困难只知逃避的人。江陵觉得呼吸都有点急促，那种难堪让他无所适从。

“你的压力不是来源于你身边的人，而是你自己。期望太高，却又难以达到，于是自暴自弃，自我放逐。少年，你真的……很差劲。”陈原双手插兜，那神情闲适又自在。

江陵猛地抬头，清澈的眸中含着锐利和嘲讽：“您站得太高，所以才说得这么轻松，没处在我的位置，您凭什么说我做的不够？”

陈原轻啧一声，暗叹：悟性挺高！

说话间，大地将最后一丝余晖敛尽，城市的灯火将整座山林映的朦胧。

对于少年的质问，陈原一点也不在乎，他说：“这世界本就没什么感同身受，也别去奢望别人感同身受，那是一种怜悯，而不是真的理解。我说你差劲，是因为你明明可以走的更好，却非把自己困在笼子里，失去目标，失去方向。”

江陵沉默，他的一大优点就是善于自省。即便他和对方不熟，他也不否认对方说的是对的。只是，以前从没人和他说过这些。

“方便借用一下你的手机吗？”陈原礼貌性的开口。

江陵躬着身，坐在一棵松树下，双手放在膝盖，身上的裤子被他攥出一道道褶皱。他闻言，莫名的看了陈原一眼，将手机解锁，递给他。

他看见那人在手机上迅速的输入一串数字，然后……没有然后。陈原将手机还给他，郑重说：“这是我的电话，你想复读，可以来找我，延城的学校，我还能帮忙。”

手机屏幕的幽光将江陵清秀的脸映得有一丝惨白。直到陈原的身影消失在山梯尽头，他才回过神来，盯着手机通讯录上陈原两个字，不发一言。

他不知道是什么让对方第一次见面就给他电话，甚至说要帮他，但他对陌生人却没那么大的信任度。

人的一生踽踽独行，最终盼望寻个皈依之地，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无法寻到。物质的房屋或许很容易建造，但心灵的栖息地却可遇不可求。他……追求的或许就是一份心安吧。

第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