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1、
许暖旸站在候车大厅,等两位警官来押解他。
他不再逃跑。
不久前他试图逃跑,最后被警察抓住按在街头一顿狂揍,腰腹两肋,只要喘气就止不住的钝痛,被打的地方甚至像长出一把锉刀,随呼吸和动作缓慢地磨锉粗骨嫩肉。
他的脸完好无损,不脱衣服便根本没有被殴打过的痕迹。
大厅里每个人都在说话,好像有成千上万种声音在耳畔嘈杂。等候区座位人挨着人,来来往往总有人看他,知道是自己手上这幅手铐的关系,他捡了个角落位置缓慢坐下去。
头往后靠,斜视的目光瞧见赵、钱两位警官走过来。同行的还有一个男人,男人顶多三十岁,穿合身笔挺的西装,戴无框眼镜,拎皮质公文包,步伐稳健随两位警官往这边走。
许暖旸不禁坐直身子。
他又四下看看,觉得那个男人这时也许不会出现在这里。
不再看逐渐逼近的那三个人,目光又重新聚拢到亮惨惨的钢质手铐上。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
“许暖旸?”
“嗯?”他仰头看面前站立的英俊男人,社会精英,大概就是这样的。赵、钱两位警官此时站在距他们三米开外处静等,看起来给足男人面子。
这个男人又是谁?他可没钱请律师。
“我是周先生的秘书,曾献。”男人半蹲下来,目光与他平齐。
他又有些不自在,“他……来了?”
曾献低下目光,“有什么话可以对我说。”
“我没有害人,我是拿了那一百多块钱。”男人没有任何回应,他的声音渐低下去,“算了……没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很快,他又后悔似的开口:“他,他会来吗?”
这个他指的是谁,曾献心里清楚,但周沉生不会来,那样的身份地位怎可能露面,又是非常时期,名字更是绝对不能在这里被任何人说出来,好在面前的男孩子够懂事。
“先生不方便出面。”
许暖旸低头看扣在腕上的手铐。
西装外套把手铐盖住了,他仰起脸看脱下外套已经站起来的男人。
除赵钱两位警官外,还有另外两个小警察,四个人把他围在中间,押他上了警车。
曾献目送车走,重新穿好外套,一转身,看到停在身后不远处一辆黑色的奥迪A8。认出司机,他面露讶色,阔步过去,坐进副驾驶。
周沉生坐在后排,也一言不发。
气氛沉得令曾献不禁侧转了身,恭敬道:“您来了?”
“嗯。”剩下一切皆以沉默代替。
低调的黑色A8远远跟在押人的警车后,一路跟着。
许暖旸被挤在座椅中间,他不动,一直低着头。
赵任半边身子紧靠车门,目光搭在身边男生清俊的侧脸上,以他二十多年的职业经历,直觉这个孩子本质不坏。
接到报案是五天前的晚上,A街老居民楼区的一家日用品店,一家五口人,四口抢救无效,死亡。剩下最小的孩子只有四岁,仍在抢救。验尸报告显示是中毒,大量鼠药混在他们吃的饭里。走访调查发现,有目击者指证案发前天傍晚这家店主和住在楼上的许暖旸发生口角,推推搡搡动了手,惹得不少街坊过来围观。
根据街坊邻里的话,还原了当时争执的真相:店主怀疑许暖旸看店时偷扣了店里的钱,账目对不上。店主说他手脚不干净、有人生没人养,一怒之下动手给了他一巴掌,因店长这番举动,许暖旸扬言不会放过他。街坊声情并茂复述事件经过,并强调许暖旸当时的恐吓不像虚张声势。
经调查,许暖旸跟母亲许馨生活多年,没有父亲。两年前许馨生了大病,医药费成问题,许暖旸边上学边在楼下的日用品店里打零工,看店之余给这一家四口做饭,赚点钱。孤儿寡母生活艰难,难免被人看轻,这场争执因钱而起。但调查中令赵任和其他同事觉得最意外的是,许馨在银行还有一个户头,里面有一笔巨额存款,钱是每年定期汇进去的,查到那笔巨款时赵任万分吃惊。再继续查,没有任何此款来路不正的发现,汇款方是个私人账号,账号持有者就职于茂盛集团,茂盛是鼎盛大财团下的一家分公司,只是这笔钱从没被许馨动过。许馨社会关系单纯,两年前因身体原因辞职后搬到这里,领着微薄的救济金,独自抚养儿子。案发转天,许馨重病不治在医院去世。
对于这笔惊人巨款的来源,赵任也猜到七七八八,从照片看许馨是极漂亮的女人,纵然三十八九岁不复年轻,依然可以想象到她年轻时是何等美貌,这样的女人曾给人做小、被包养过并不稀奇。只是不知是什么样的心思让这个女人对那笔天价款分文不动,这笔钱足够这母子二人过上令旁人羡慕的生活。
这个男孩子多大?赵任看他,默默想,16岁。已经到了法定服刑的年龄。
后来,在许暖旸和许馨家里找到了致那一家四口死亡的鼠药,包装袋里仍有少许残留。许暖旸接受调查时说是妈妈让他买的,家里有老鼠。
赵任还记得告知他那一家四口抢救无效、最小儿子可能也救不过来,许暖旸眼眶鼻尖都泛红。据他说平时看店做饭时会哄这家小幺玩。
许暖旸被审时承认私自拿了店里的钱,案发前天上午母亲许馨情况不妙,他心急火燎带她去医院,手头没钱就顺手拿了店里的钱,一百八十元。他说会还,没想到那么快就被店长发现,争执时围观的人太多,他不敢承认。
所有证据都指向许暖旸,赵任心里其实有些同情他,16岁,心智尚未完全成熟、法律概念模糊,一时意气下了药,以为只是给对方个教训,没想到铸成惨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