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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蛋儿满头大汗懵头懵脑跑回家,抱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
“啪”,脑勺后面轻轻地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看,奶奶充满嗔怪的目光。“跟你说了多少次,不许对着茶壶嘴喝水,你怎么就记不住呢?养点好习惯就这么难?是不是只有你爸爸的擀面杖可以管得了你?那等他下晚班回来我就跟他说。”
“奶奶,您就忍心看着您孙子挨打啊?您孙子挨打,您看着不心疼啊?奶奶,我相信您,您肯定不会和我爸说的。以后,我不对着茶壶嘴喝了,行了吧?奶奶最疼孙子,孙子也最喜欢奶奶。”说完,钢蛋儿一把抱住了奶奶。
奶奶满是心疼的摸着钢蛋儿的头,说:“别学得这么油嘴滑舌,你听奶奶的话,奶奶就不给告状。我将来还指望着我孙子养我呢。对了,你的作业都做完了吗?睡觉前你妈肯定要检查作业的,你没有问题吧?”
“没呢,我赶快做!奶奶,我先不和你说话了。”说完,钢蛋儿把绿色的军用书包来了一个底朝天,“哗”地全倒了出来,在一堆卷了角的皱巴巴的书本中扒拉出来数学作业本和数学课本,努力的抚了两下,看看书角比他还倔,也就屈服了,随便往面前一放,趴在桌前做起作业。
奶奶叠着碎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半靠在床边,给手指头上戴上顶针,说:“钢蛋儿,过来,给奶奶穿上这麻线针。”
钢蛋儿头也不回地说:“奶奶,我不是说不让您打扰我了吗?一会儿我写不完,九姑娘回来我又要倒霉了。”
“唉”,奶奶长叹了一口气,说:“好好好,我自己对付着穿针。你以后可千万别这样叫说她,小心说溜了嘴!唉,你这个妈呀,跟你亲妈是没有办法比的。”说到这里,奶奶的眼圈红了。她眯着眼睛举起针,对着电灯泡的亮电光处来回戳了几遍,好不容易吃力地穿上麻线针,拿出纳了一半的鞋底,一针一针地纳了起来。
要说这九姑娘的出身可不简单,人家她是祥贵胡同大宅门里出来的小姐。按说钢蛋儿爹自己这个工人家庭是娶不了这种人家的娇小姐做续弦,可是这不是解放快二十年了嘛,论起成分来,她们家哪里还敢翘尾巴。何况九姑娘的爹,祖上有做过前清翰林、民国次长的显贵,幸亏她爹机灵,提前把家里的工厂和大宅院捐得捐卖得卖全处理掉了,现在日子虽然穷了点儿苦了点儿,一家人平平安安倒也挺好。只不过如今家里没有了营生,姑太太姨奶奶兄弟姐妹人口又多,好点的人家都躲着走,这么一耽误,九姑娘就30岁了。
幸好九姑娘有文化,人又俊俏,进了钢厂的宣传科,被钢蛋儿爹一眼看上,有好事的同事就撮合鳏夫再婚老姑娘出阁。老夫少妻,性格上一粗一细,几年下来新婚燕尔小日子过得挺甜蜜。
“所以我不喜欢她。”正闷头写作业的钢蛋儿突然拾起奶奶的话头,说:“她就会给我告状,她就喜欢看我爸爸打我。我爸爸每次都是在她的撺掇下打我,她在旁边煽风点火,净出坏主意,没有劝过一次。奶奶,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要报复她的。”
“孙子,别说傻话了。哪有儿子报复妈的。后妈也是妈!”奶奶着说,递给了钢蛋儿一块焦黄的烤馒头片,“当初,你妈进这个家也不容易,她一个大姑娘家,又没有生养过,生怕带不好你,还和你爸说,‘我这个后妈是不会打孩子的。可是,孩子教育不好,人家也会说这个后妈。’你爸就对她说,‘没事儿,不用你打,我也不会为此让你被上坏名声。儿子有什么不好,你都对我说,我揍他。但是,你看见这小子表现不好,可不许不和我说啊!’就这样,你妈才总给你告状的。”
“奶奶,您不要帮着她说话了。有一天,您不在家,我爸打我,九姑娘在旁边说,‘这么隔着衣服打,有什么用。我小时候在家里挨打,老爸都是让我脱了裤子的。打一次就得让孩子记一次,不然白打了。’我爸听完这话,立刻把我的裤子全扒了。你说他坏不坏?我疼啊,就叫唤,她还说我这样是没规矩,让我爸爸掐我大腿根儿。”钢蛋儿撇着嘴委屈地说。
奶奶恍然大悟一样地说:“我说呢,你爸爸最近怎么老是扒了你裤子揍你屁股,原来是这个娘们使得坏呀!这附近的人家都知道,解放前她们家最爱折磨人!真是最毒毒不过后妈的心!孙子,快,快点做作业,今晚咱先不让她为这揍我孙子!”
是啊,当年,这九姑娘的爹可是出了名的会“管家”,一家子上上下下,除了他那六十八岁的老娘,没有不被他收拾过的。什么三九天跪冰碴子,、三伏天跪大太阳,吊着打,跪着抽,在他家就是家常便饭。对闺女儿子,打起来也是不手软的。据说,也都是扒光了裤子揍的。
还有人说,有一年因为给祖宗的贡品出了差错,九姑娘家里的男仆跪了一大半,挤满了迎客厅前面的院子,寒冬腊月,就看到一溜儿光屁股,九姑娘的爹亲自拿了马鞭挨个的打。
恰好又正是过年前,人来客往的,连庆福堂送年货的小伙计也不走了,索性就躲在穿堂上的小门后头看热闹。小伙计嘴快,从这以后,这一片的人都知道九姑娘的爹喜欢让人光屁股挨打啦!
听说就连管事的二姨太太也逃不了干系,谁让她手下人出了岔子呢。当天晚上,大家就在二姨太太的哀求声和噼里啪啦的抽打声中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
钢蛋儿奶奶记得倍儿清楚当年,光是这家“管教家人”的故事,足够满城人讲上大半年。要说起怎么收拾个把熊孩子,那还真是问到了行家里手。孙子往后的日子,只怕有的受了。奶奶摇摇头,叹了口气。她抿抿嘴,注视着趴在桌前的钢蛋儿:
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孙子受罪。可是我还能活几天?奶奶的眼神黯淡下去。
钢蛋儿一扭脸,又趴在桌上写作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