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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格者的斜阳
――谨以本文纪念太宰治投水六十周年、诞辰一百周年
第一章
如果出生之前就死掉对我而言会不会更幸福呢……
从来没有听过的国文课突然开始随堂测验。新上任的国文老师――好像姓宇治这样一个很古雅的姓氏――刚刚毕业不久,是个看起来很好欺负的青年女教师。而我似乎高一已经整整扮演了一年刁难老师的角色。这种东西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何止是这种东西,从某天开始,我的人生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可是这种人生还是被义务束缚着。也许我本就不是一个应该诞生的人。如果没有诞生就好了,我不禁这样想着。没有兴趣还一定要应付的测验,我已经受够了。随便写点什么好了,随便写些什么,反正也没有任何意义。
“我过着一种充满羞耻的生活。”太宰治如是说。即使被要求默写的是《万叶集》,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成绩这种东西,没有任何人对我有所期待,我自己也不抱以丝毫兴趣。
对啊。“扮演丑角给别人取乐,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我继续写下去。仅此而已。然而那个瞬间,老师过早地发现了我的答卷,然后轻轻地抄去了它,尽可能地不惊动任何人。她的做法我完全不能理解,当我把脸转向她的时候,那个人却俯身在我耳畔低语:“葵井同学,既然你这么喜欢《人间失格》,放学来办公室找我交流一下怎么样?”
看起来又有麻烦了,虽然进办公室对我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了,可是被她叫去还是第一次。那节课已经是最后一节了,所以考试结束之后,我就跟着那个人去了办公室。
老实说我不喜欢这里的气氛,所有老师几乎都已经认识我了。“啊,又是问题少女葵井典子”,他们看我的眼神似乎传达着这样的信息。真是个令人不快的地方啊。
“这里还真是令人不快啊。”她的低语道出了我的心声。可是这只是巧合而已。
“那我走了。”我随口应付了一句很有我个人风格的话。
“不会让你那么容易逃掉的。”她说,“你很有名啊,葵井同学。我们也许换一个地方谈谈会更好些。”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总之你和我走吧,等我稍稍收拾一下。”
“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事到如今大概也惟有任其摆布了,反正我也不在乎什么。时间对我而言也并不意味着什么。而且,她大概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一路上老师很沉默,我也一样。就这样,被老师带到了她居住的房子前。那是一栋木制结构的老房子,有两层。大概地板下有蟑螂地板上也不乏老鼠吧。但是无所谓,毕竟不是我住在这里。何况即使是我也无所谓。家庭对我而言早就已经失去了意义。我是被身为妓女的母亲强行委托给熟客的孩子啊。那个被我称为爸爸的人把我的身世直言不讳地告诉了我,在我只有小学四年级的时候。那时我问他为什么我没有妈妈,他就这样告诉我的。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但是我知道自己根本不具备某种资格,因为没有人会爱我。那个被我称为爸爸的人是个比维荣还放荡的三流文人,和他在一起我能活到现在真的可以说是奇迹。那个人身边的女人一直在换,她们偶尔还会照顾我,不过没过多久就被那个男人厌弃了。能够和他相处超过三个月的女性似乎就只有我了。我也问过他把我留在身边的理由。他说只要我在就不可能和别人结婚过上正常的生活,而他恰恰讨厌正常的生活,于是我只是他维持孤独的工具罢了。收养孩子并不为驱散寂寞,而只是为了和正常生活保持距离,从他的理由中,就可以理解我为什么不能得到丝毫的爱。
在我回想这些不愿回想的事情时,老师已经打开了房门。“进去吧。”她说,表情暧昧,看不出喜怒。
果然不出我所料,室内和房子的外表一样陈旧,没有重新装修过的迹象。房间也少得可怜。然后她带着我走上楼梯,进入了走廊最深处的房间。房间里有一张同和式建筑有些格格不入的西式卧床。除此以外,不大的房间里似乎被填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粗略地扫过一眼,发现还有一些汉文书籍,因为在收养我的人的房间里见到过一些,所以能区分它们和日文书。她示意我坐到床上,她则坐在我旁边。
“这些都是老师的吗?”
“也有一些是哥哥的。”她说。
“是吗。”对话就这样结束了,反正我也没什么兴致,估计马上又要被责骂了。反正我也习惯了。
“你很喜欢读书吗?”她平和地问道。这次是怀柔政策吗?我不禁这样思忖道。
“一般般。”
“因为父亲的关系读过不少书吧。”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至少她提及了一个我不愿意谈起的人。
“你的父亲好像是位作家。”
“他算哪门子作家?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罢了。而且那个人根本不是我父亲。我是妓女的女儿。”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少年》的主人公一样,我很喜欢炫耀自己出身的肮脏。
“是吗?其实我和你很像吧,大概。”她平静地说。
“怎么会和我一样?”
“确实有些区别,不过我也是私生女啊。”
“……”我无言以对,但是我怀疑她只是在和我套近乎罢了。
“而且以前也像你这样自暴自弃。就在你这个年纪。”她依旧平静地说。
“是吗,那又怎么样?”我还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话。
“嗯,怎么说呢,但是我后来还是想通了,而且成功升学了。你知道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