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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来到那个古朴的小镇,已是午夜时分。雨已经停了。屋顶被月光镀上了一层银色。他的额头上粘着黑色的头发,雨水顺着一缕缕的头发流下来。
自从战乱开始,这个小镇的路就再也没人修葺过了,歪七扭八的小径,还有些青石,两旁的杂草早已淹没了昔日的花丛,他的裤管被溅起的泥水染得一点一点的。
空气厚重而潮湿,他呼出的一团团白色水汽消逝在黑暗中,碎玻璃像坠落的星星那样在他的鞋底下,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他那双有些窟窿的鞋子,还是多年前,她从这个镇上的小鞋匠那里,讨价还价的买来的。
“多帅啊亲爱的!”多年前,在那个小鞋匠那里,她是那样说的。当时他穿着这双感觉有些沉重却很结实的老牛皮鞋子,漫不经心的站在镜子前,斜眼撇着自己的脚。
“你穿着这鞋子真是太帅了啊”当他们回家的路上,她依在他身边时,她又这么说了一遍
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双手插进口袋,绕过一栋栋残破的老房子,在黑暗中沿着记忆中的方向前行。他想起她在厨房碗柜的最上层,不起眼的角落中摆放的铁盒子,里面时常会有一些糕点或乳酪,他偶尔午睡过后会哑着嗓子红着眼,脸色阴沉的跟她要一杯咖啡,而她总会在那个时候,踮起脚尖够下那个盒子,然后很仔细的拆开里面的牛皮纸包,用瓷盘装着,配着刚煮好的咖啡,小心翼翼的端到他面前的小桌上,然后匆匆离开,去坐到客厅另一角的沙发上,很忙碌般的低着头编织。
他跨过一堵倒塌的墙,一直走到脚下的碎石和玻璃渣变成了一丛丛的野草,一直走到一片草地上,才停下了脚步。这片草地杂乱无章的延伸到小河边,一直伸进奔涌不息的河水里。
他停在这里,静静地聆听---河水流淌的声音,他自己呼吸的声音,风在潮湿的草丛里穿过的声音。
6年不通音讯之后,他们在一起,度过了那个下午。
那个下午,他们把对方牢牢地嵌进了自己的灵魂。
不管他去哪里,他都没有办法再逃离这个古老荒凉的小镇,因为,这是她家的所在之处。一幕幕景象六年中一直纠缠着他:蟋蟀的鸣叫声,酷暑之夜的气味,干净的清凉的池塘。。。他的感官也是同谋犯,就是要把他带回这里。
现在,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在这片河边的草地上,他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绝望的挣扎着,试图摆脱那副把他和自己并不想要的人生锁在一起的镣铐。她的声音像涓涓细流,在他身体里响起,像冰山持续的融化着。
那天,看到他时,她有种不同寻常的高兴劲儿,毕竟,他们有六年没有见了。她还在原来的地方做一样的工作。她看上去并不惊讶,就像这么多年来,她知道他就藏在附近的什么地方一样。他们开着她小小的车穿过了整个镇子。镇上的房子都有着破旧的屋顶,小孩子们踢着石头。为了开车,她把鞋子蹬掉了。
离她家不远的田间,一阵很大很浓的雾把奶牛的腿和树的枝干都掩盖了。在尘土飞扬的窄路上开了很远之后,他们终于把车停在一个装满干叶子的四脚浴缸旁边。两三只狗热情的狂吠着,四爪腾空的冲下门廊,然后绕着小车跑起来。
看着她光脚穿过车道,他忍不住皱眉狠狠拍了她屁股一下,她轻轻哼了一下,回头,看他的眼神却些许温柔,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向他吐了一下舌头笑了一下,他们沉默着,他跟着她进了屋子。
当他踏过门廊的时候,一排猫咪和小兔的脑袋出现在纱门后面,不过当狗儿们发出低沉的声音靠近时,猫咪和小兔很快就消失了。
她哼着歌搅拌着一杯咖啡。而当她坐下来开始盘问他的生活时,换成了他来搅拌。一直到他们两个人都沉默下来,他还在不停的搅拌着那杯咖啡,就像有什么微妙的东西从那杯底升腾起来,夺走了他们的语言。
他们俩谁也都还是独居,这造成了一种一切都没有改变的幻觉。握着那装着咖啡的杯子,他几乎倾诉了一切。
多年以前,他们曾经。。。。但是有一天,他却离开了。
在意识到她有多么难忘时,他早已不记得当初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离开。他们之间的亲密曾经没有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