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一、沙罗树
我必须承认,我不是当年的沙罗树。就像与我命运相连的人,也不是当年菩提树下的王子。
但是,属于那时候沙罗树的一些感觉与记忆还留在我无常流转的生命中,随着每一生,每一世,不曾失落,像刚放下温热的杯子,手上尚带余温。
我还记得,
那一生,沙罗花在一夕之间盛放,纷纷扬扬,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有的安静地释放涅磐的喜悦,有的承载着俗世的悲哀,在风中,相互交错。一切,只为了一个高贵的灵魂作别世间。
前生的沙罗树低低地垂下碧绿的枝条,把万丈红尘一切繁华隔断,尊者静静地躺在里面。仿佛进入梦乡,安祥的容颜滤尽八十年的风尘,澄明透澈。
我还记得,
……………………………………
有人很诗意地想象沙罗花是我的眼泪,还问我,每次都由你见证他“死亡”,哪一次最刻骨铭心?哪一次特别的悲伤?或者心情是不是一直沉重?…………
我说,笑话,我是树!!!还有,他不是去“死”,我悲什么?我为谁悲?为谁伤?
我只是,偶尔会有一点倦。
万物无常,成住坏空,因缘结聚,谁也无法避免。我也是。有时让人斫了当柴火,有时被雷电劈成两半……不过,我习以为常。水中月影,镜底虚花,无非如是。下一次,只要他来,我还是会来。谈不上是什么宿命。我只是,习惯了。
这一次,也没有什么新鲜感。即使世界已经从当初穿着布纱听着梵乐,头纱遮脸变成网络阡陌纵横,女人在阳光下亮着雪白修长的大腿。一切对我没有分别。因此,惊喜与兴奋欠奉。
我对人世间的苦难熟视无睹。战争、流血、倾轧、贫穷……没有什么让我恻隐。
即使是一个绝色美女,日夜相对,也会变成路人甲路人丙之类的模样,对不对?我的想法很正常。不要以为我是他的树,就一定大慈大悲,智慧无边。
唯一可让我有所期待的是,他会是什么样子?以什么方式寂灭?
二、
你说呢?
另一棵树被暖暖的阳光抚弄得直打瞌睡,乍被我问话惊醒,有点茫然无措之感。
我想,这个不重要。什么样子不都是一件外衣而已。
它这样说。
这家伙,看不出来,越来越“禅”了。
我和这棵几乎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树很少交流,只是偶尔说说话。因为世间没有什么事能让我们长久保持兴趣评论,也很少有人能让我们多瞄上几眼。
无限的空间,无限的时间,万物在当中浮光掠影闪过,比白驹过隙还要昙花一现。我们才不花费精力在这些电光火石的瞬间,任由它们灰尘似的在阳光下翻腾浮沉。反正我们沾不上。
每一次轮回,入世只是为了将他带回人类眼中的“死亡”,像两个漂亮的门童,随时站在那里,散花欢迎主人回来,然后关上门。日子长了,还是有点闷。
另一棵树晃着树冠笑了:
你有怨言的话可以选择为人,遍历无常,以满足你的恶趣味。如何?
切。我哼了一声。谁有兴趣在这十寸方圆里混?
你没有,有人还长此不倦呢。
…………寂灭为乐……我看那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来…………
我叹一口气。
三、
一个金发,脱俗清秀的小男孩出现在空旷的沙罗双树园中。
紧闭的双眼,眉心红点,眉宇间若隐若现有一抹忧郁。
似曾相识。
应该是他了。我懒怠的感觉苏醒过来。
他来到我们面前,抬起脸,睁开眼睛。那是透澈而冷冽的蓝,仿佛万物凝聚,包容一切,而不留痕迹。
那就是世人眼中的脱俗超凡吧?
我和另一棵树有默契地笑了。不管是什么模样,仍是我们熟悉的气息。
和想象中有点出入。
可是,你不觉得他的容貌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让人吸引吗?
呵,你也有分别心了。
嘿嘿,我是树,又不是佛。在这里泡久了,不良习气还是会沾染一点的。
四、
夜晚,园子中浮动着淡淡的雾霭。
那个小小的身影在空旷中显得更单薄,金色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他虽然盘膝坐着,但看上去有点不耐烦,两道清秀修长的眉毛微微皱着。檀红色的念珠在他苍白的小手上被拨弄得发出很响的声音。金黄色的穗子也如主人的脸色,不耐地从娇嫩的花瓣上扫过去。
良久,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苦难无常……不管怎么样,都免不了归入永恒的死亡,光凭一已之力能做什么?可以做得了什么?…………”
然后,我看到他狠狠地捏了一把念珠:“释迦是我,沙加又是谁?为什么我是释迦?………………”
说完,像发泄什么,他使劲地把念珠一扔,念珠划过一道弧线,落在远远的野花丛中。
我和另一棵树目瞪口呆。
深远的夜空星光闪烁,宛如无边的迷思,引人浮想连翩。
他站起来,靠在我的树干上,仰头凝望星空。
我可以感受到他紊乱的心跳与温暖的体温。
夜风渐凉,露水从我叶尖上滴落。
几滴露水落在他脖子中,他打了一个小小的冷战。我看到他手上起了一个个细细密密的寒粟。
不由哑然失笑。
什么禅者智者,什么高深莫测,什么脱俗超尘,此时的沙加,也不过是个可爱的小孩。
真想摸摸他的头。
五、
命运创了神还是神创造了命运?
这种问题大概和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一样,没完没了。纯粹是无聊时的产物。如今天的我。
下了细雨。轻轻的,擦过我的叶子,有一种痒苏苏的感觉,非常舒服。可能心情大好,所以,我难得地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