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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理宗淳佑年间,外敌环伺,天下分崩,疆域日蹙。当时圣天子在朝,每日里和着贤相贾太师,“山外青山楼外楼,直把杭州作汴州”,一派的歌舞升平,逍遥度日,哪管他江山社稷、百姓黎民?所谓上行下效,那些碌碌苍生,也只索过一日是一日罢了。话说在池州西城门外,一带翠岭青峰,山林掩映之间,有个小小的庵堂。因这庵堂建在一片梅林之中,每当冬雪纷扬,白梅凌寒吐蕊,傲雪摇枝;有四句诗道的好:“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平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端的美不胜收,以此这庵唤作“白梅庵”。
这白梅庵前后三进,只一个老尼姑,领着一个徒弟在内修行。老尼有了几岁年纪,自春上感染时症,竟然一病不起,呜呼尚飨了。那徒弟法号灵如,年纪将将二十岁,生的标标致致,妖妖娆娆。她原是扬州人,只为着命犯孤贫,天灾人祸不断,父母早逝,家宅败落,没奈何拜老尼为师,去年随其云游到此。那庵主却是老尼的师弟,恰接着法帖,要她去湖广受衣钵,便将此庵让与老尼住持,自己启程去了。料理了老尼之后,灵如便做了住持,每日同一个伺候的小女童儿,与一个火工道人,晨钟暮鼓,供奉着观音大士香火。
时值初夏时分,天气和暖,游山问景之人渐次多了起来。却说池州城内同和里街上,有位开丝绸铺的莫相公,单讳一个昂字,人都呼做莫大郎。承继祖上产业,有巨万的家资。其人不上四十的年纪,自家有一妻一妾,俱是百里挑一的品貌,却兀自专一在女色上下功夫。但听得哪里有了出色女子,便是拚却性命,也要奔去。妻子初时也劝过几遍,后来以次多了,知其不可言喻,索性由得他去,只当没有这个家长。他那岳家也是商贾行里出身,因此这娘子买入卖出亦颇来得。竟自带了侍妾,守着一个十三岁的儿子,打点生意过活。
这莫大郎得了意,益发的肆无忌惮。日逐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三瓦两舍,留连个不够,甚至经月不归。他虽是商贾人家,自幼也颇读得几卷书在肚里,经文史话,常挂在口边;诗词歌咏,也办得几句。且是生的仪容俊雅,为人风 流倜傥。亦且甜言蜜语,出手又极是阔绰,那些女子哪个不爱?正是脂粉队里的先锋,烟花丛中的状元。这日离了勾栏院李香香家,和众人分手,乘着余兴也来游山。他独自一个,在人丛里乱挤了一回,不见什么出色人物,未免扫兴。天已过午,腹内饥将起来,越添烦闷。沿着山路,一步步迤俪挨上去。
转过山弯,林中忽闪出一角灰瓦青墙。大郎紧走几步过去,见几个男女进出,都拈香持颂。打一眼看时,山门上悬着木匾,写道是“白梅庵”三个字。自己失笑道:“你看我呆么!早听说白梅庵里有个小尼姑,是个绝顶的标致人物,却原来就在这里。”当下正正头巾,理理衣裳,登堂入室。里面只一个胡子拉碴的道人扫地,见有人来,也不理会。但见得殿宇朴素,香火萧条,连那大士通是未贴金的。正看时,一个十三四的女童出来,大郎向前道:“游山客人,讨杯茶吃。些须香资,权与菩萨添灯油。”摸出五两的一锭银子递将去。果然“钱能通神”!那小妮子欢天喜地,“施主”长、“施主”短的叫个不住,忙大开山门,引了进去。
灵如正在静室抄经,听见女童来报,说前面有个偌大的施主,又见了那亮晶晶一锭大银,心下也喜,忙迎将出来。莫昂不看则已,一眼见时,那三魂七魄,从两片顶阳骨直荡去九霄云外。但见那灵如,年纪二十上下,正在妙龄。精光光一个头皮,水汪汪两只俏眼。娥眉胜月,悬鼻似胆,檀口如樱,粉面赛桃。穿一袭月白色素海青,皓腕逼霜雪,纤指若笋苗,捻一串一百八颗菩提数珠,宣一声“南无佛”无量圣号。只除那玄都胜境天魔女,浑不似长伴青灯黄卷人。灵如轻移莲步,漫启朱唇,向前问讯,道:“施主玉临小庵,发心供养,实是功德无量,善哉善哉!”这大郎已自看得呆了,口里期期艾艾,只办得“岂敢”二字。
列位看官须知,有一句古语道得好,“和尚尼姑,统是色中饿鬼,沾染不得的。”原来那灵如见了大郎这样人物,也自欢喜。她正当青春妙龄,终日里对着座泥胎,几间敝庐,眼前便只有个小毛丫头,和一个烂酒鬼的道人,怎由得她不心如死水?如今见了大郎,人物又齐整,手段又阔绰,亦且年青;虽是望四之人,看模样分明三十不到,如何不喜?那一点春心荡漾,把个阿弥陀佛早扔去爪哇国去了。当下命女童烧茶来,就请大郎后面方丈里坐。大郎巴不得这一声!他本是风月阵里的惯家,察言观色,早瞧科了八分,心花怒放,脚不点地的跟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