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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三尸,又名三虫。上虫居上丹田,名彭倔,色白而青,使斗入嗜欲痴滞;中虫住中丹田,名彭质,色白而黄,使人贪财,好喜怒,浊乱真气,魂魄失常;下虫居下丹田,名彭矫,色白而黑,使人爱衣服,沉酒好色。故每逢庚申日,夜不眠,以困守三尸。
我常常想,我这样逍遥的生活实在不像一个大学教师该有的样子。
此时虽是暑假,可多数同事还在学校和所里加班脱发,我只是摆摆手,不行了,回去养生一星期。学生们也乐得我走,他们也好空出些时间给恋人、父母和LOL。
我是不在意这些许时间的,寒暑假就该休息,何必像周扒皮一样逼着学生点灯熬油拖垮身体,毕竟,“老师”与“老板”终归是不同的。
我拖着行李箱到了山上,观里人来人往,烟云袅袅,似是仙境一般。刚入山门,遇到几个相熟的道长,互相拱手道了句“慈悲”又各忙各的去了。道长们向来这样不多话不多事,总有人以为他们过于高傲,其实不然。
世有法则,但行其道,有什么好啰嗦的。
我对道教生有好感,许是因为我这样淡漠的性子并不适合过于热情的门庭。观里的高德颇有仙家风采,未曾露出过半分不耐,可以包容世上的阴阳善恶,我很欣赏这样从容不迫的神情。
我没有皈依三宝,只能算个半吊子“居士”。观里常有空房,留给我这样的“居士”小住,故此我每年都会过来住上一个星期,久而久之,在这观里也是有许多熟人的。
“顺其自然,没什么好急的。”那位年老的道长一边扫地一边同我说,“修道第一步就是踏踏实实做个人,不卑不亢。人生路上处处是劫,走过去就好了,也犯不上畏畏缩缩,听师父说,当年沦陷,师祖也是提刀杀过贼的,这耽误修行么,我想是不耽误的。”
道长们的故事有很多,时机恰当的时候是可以听到的。但我并不常去搅扰他们,我只想在仙山上看看日出,听高德讲经,或者看那些小道童们被师父师兄看着做功课。观里的时间仿佛是静止的,不论我什么时候来,人们总是闲适安泰的样子,从不为烈日苦恼,从不为寒霜抱怨——不论是功德客还是道长们。
我又到了往常住的房间,收拾好,将手机顺手一扔,由它自生自灭。我向熟识的高德借来经书——于他们而言不过是粗浅入门的经文。带着书走到功德客不常去的地方,盘膝坐在岩石上,经文就摊放在膝上。我常常觉得这不是这个我这个年纪该做的事,过于中二。可我又喜欢这样的感觉,罢了,来都来了,还有那么多拘束做什么。
我每日都来这里读书,清晨总会遇到一个习武的道长,在这舞剑或者站桩。热兵器时代,舞剑不是为了情怀就是为了锻炼身体。
那么,修道是为了什么呢?灵魂的寄托?
“无非是为了白日举霞,形神俱妙,再不济,也可尸解成仙。”
道长收了剑,站在我面前,如苍松一般。观里的道长们与影视剧里的邋遢道士完全不同,他们蓄着长发,但从不允许有任何一缕多余的发丝垂下,法服冠巾靴履也总是干净利落。站在眼前的这位道长,神采奕奕,说起自己的道心,不加半点遮掩,从内到外的通透直率。
我并不算真正的道教中人,对于“成仙”一事是没有太多感觉的,这无关信与不信,只是隔着些无伤大雅的文化壁垒,各自守着本心,不去钻那牛角尖也就罢了。
不过,我深深折服于道长的坦诚。在山下,我听惯了各种谦逊之词,“哪里哪里”,“我哪里敢想……”,突然听道长的“白日举霞”着实惊艳。
我更加喜欢这个地方了。说不定,送走最后一届学生后,我也可以找个地方,踏入坤道,皈依三宝。
只要坤道还肯接受那样一个老太太。
我习惯了俗世中常用的计时法,对于天干地支并不敏感,还是听其他人说起,今日又是一个庚申日。
道长们要“守庚申”,彻夜诵经,免得三尸恶神上天告黑状,误了得道的机缘。虽说没有道长会强迫一个信士与他们一同诵经,可我毕竟在观中生活了几日,总不能像住在酒店里一样我行我素,还是要尽量贴合道长们的生活。
我不会诵经,于是我翻出信纸与钢笔,在隐隐诵经声与虫鸣声中,写一些东西寄给姐姐。尺牍传情,总是别有趣味。
“长姐台鉴:
敬请福祉。”
我看着纸上的八个字,笑得双肩颤抖。那时我的的确确中二——初中二年级,学着写信,第一封信当然要写给姐姐,虽然我们住在一起。在电脑上查了半日的资料,写了这样的开头。姐姐拿过信只扫了一眼便笑得花枝乱颤,“先生实在客气。”
我知道她是笑我用词,可我就是不愿改,不要跟同学一样开头就是“亲爱的某某”。
“我又到了山上,观中高德都认得我了,多承照拂。山中空气好,肺疾也没有发过。
长姐勿念。”
我习惯在信上写“长姐”二字,并非只是为了与众不同,是因为第一次听别人说起“长姐如母”这四个字时,内心的震撼。这几个字,于我和姐姐两个人都是分外沉重,字间细细密密地刻着一段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