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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已经结束了。把心收一收。”每学期,先生都要这样重复一遍。
去年在桌子上刻的文字还在,“努力”,“学习”,还有“早”。从暖气片里抽出抹布,带出一地的鼻涕纸和土,呛得人直打喷嚏。坐回凳子,压压屁股,短条腿的板凳吱嘎吱嘎,两个月前的粉笔字还在黑板上,放假前的班会仿佛就在昨天。没有孩子,教室的时间就会停滞,一切都静止着,在等我们回来,那是记忆中充满了光与尘的明亮的模样。
“有几个哈——至少先装两天。别上来就给我捅大篓子,我还不想这么快就跟你们几个动手。”
每回开学都有人带新东西。今年小王宁最出彩。他终于撤掉了那个破破烂烂的刺垫(后来被我们在教室当球踢了),换成了一副高档文具盒。里面有三层,打开后像台阶一样一层一层堆高,厂家还赠送了制作精美的课程表。这立刻让他成了羡慕的中心,同学们纷纷请求他再次展示这神奇的结构。对此,班长长生表示不屑,他尖锐地指出“真正学习好的人不需要这些花里胡哨,好的就是好。”此番正确无比的好孩子言论获得了大家的无视和冷场……
当天下午,长生的文具盒爆炸了。
从犯罪现场来看,有人趁午休在他的文具里安置了某种操作精细的滑炮,开盖即触发。长生顶着被烧成卷毛的大辫子拽着小王宁的领口拼命吼叫,认定是对方打击报复,王宁则指出,自己从不玩炮仗,更不可能聪明到做出这种装置——说到聪明,难道就不会是某秀才自导自演吗?某人不是“学习好”吗?天晓得!
结合班长糟糕的人缘,几乎所有人都站在小王宁这一边,长生委屈得几乎当场退学,好在关键时刻鬼把龚老师请来了,(“——我就知道这清闲日子不会超过半天。”)只一眼,先生就断定犯人不可能出自他俩。随后是大搜查。搜身,检查桌堂,跟玩《士兵土匪》差不多——石头很高兴,立刻甩光衣服要求第一个验,在先生阻止之前好几个老实的同学都跟着脱了——之后,他又花了整整一节数学课的时间(太棒了!)审讯了一大堆人。哭了几个,傻笑几个,神秘兮兮故作玄虚几个,大家高高兴兴地看了场戏,啥课没上。当然啦,最后一无所获。
先生是如何安抚长生的我们不得而知。据说是答应把自己的教辅借给他看,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不过我们都记得长生在班会上义愤填膺的表情,他悲愤地强调自己不是为辫子难过,头发可以再长,可“伤透的心难以复原”,而且,“你们居然都认为是在下做的!这是在侮辱在下的人格!”
礼拜一,我来的稍晚了些。刚进门就和鬼撞了个满怀。
“秋!看见猴儿了吗?”
“没。他没来吗?”
“我想把被褥送宿舍来着,敲门没人,窗帘也拉着。”
我猜猴子大概进城了。上周不还说书不够么?不过这事儿吧暂时还不能说。
“八成跟先生干活去了吧。”
结果不光小猴,龚先生也没来。响铃五分钟,讲台空空荡荡。在一片嗡嗡中,长生跑去了办公室,很快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个子。是猪蹄子主任。
“你们龚老师病了……有些人运气就是好。”猪蹄子冷冷地说。“校长拜托我给你们代课……你们讲哪儿了?”
“龚老师上节课拓展了《归园田居》。”长生回道。
“归园田居?呵。我一直在说……一直在说。这种程度的思想对于你们来说有些过于超前了,某些年轻教师啊。……上课!”
“老师好——”
“听不到。”猪蹄子闭着眼睛道。“大点声,要震耳欲聋。”
“老师好——!”
“听不到!你们都饿死鬼托生吗!”猪主任突然炸了毛,“震耳欲聋是什么意思?有没有人知道?就是所、有、人!都得听清楚!”
班级吓得鸦雀无声,大家都还站着,一个个不知所措。
“你们就不说吧。”他抱起手臂,“不说我就不讲。耗着吧。”
“上课!”长生再次起头。
“老师好——!!”
猪蹄子依旧抱着手臂。
“上课!”
“老师好——!!!”那动静儿整个学校都能听得到。
“马马虎虎吧。”猪捏捏小胡子,“坐下。希望你们下次能做得更好。尊重天才,尊重知识分子……这很重要。那么,谁能告诉我,《归园田居》讲了什么?”
“我!”轩逸举起手,“归园田居讲的是陶渊明不当官了,去农村种地了。”有同学笑了出来。
“不对。”猪蹄子说。
“啊?”轩逸愣住了,“讲的是……向往简单生活,啊,田园生活……”
“谁说的?”猪蹄子问。
“龚先生说的。”
“不。”猪蹄子慢条斯理地说。“你们所谓的龚先生讲的不对。一如既往,我毫不惊讶。”他懒洋洋地倚着讲台,缓缓转动手中的教鞭,轻咳一声,似乎想营造出某种戏剧性。“……归园田居表达的,是作者表面向往农村,实则向统治者谄媚……暗地里希望回归朝野……重新得到重用的思想。”
班级一片寂静。
“龚先生不是这么说的。”长生突兀地说。
“他讲错了。”猪蹄子笃定地说。
“那教辅呢?”长生问道。
“你看过教辅吗?”猪蹄子一副怜悯的神情。
“看完了。”
“教辅也是错的。”猪蹄子稳稳地说,“很多事从根儿上就是错的。”
“那练习册答案呢?”大川也加了进来。
“自然也是错的,”猪蹄子不耐烦地说,“只有我告诉你们的才是事实。你们要记住这一点。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