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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想班级】【原创】山河永寂
之前帖子莫名被删,申请恢复几次不成,现在重发,算是对之前的看客有个交代。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明明暗暗,惟时何为?
阴阳三合,何本何化?
——《天问》灵均
我的名字是永寂。永远沉寂的永寂。
我不明白我的主人,准确说应该是我的第一个主人,为何给我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压抑,沉郁,甚至不详。在我看来,是完全不符合我的身份的。
我的身份?我是谁啊!
我不是人,可五湖四海但凡所谓有志之人都对我梦寐以求;我不是神,而六合八荒亿万黎庶生民却视我如神祗,这是何等的荣耀!
可事实上,我不过是一个——安居之所罢了。
若说住人的地方,天下莫有尊贵于我者,因为我还有一个名字,准确讲只能算作代称吧,虽然比我的实名更广为人知,也更广泛使用,那便是——“皇宫”。
“皇者,大也;宫者,室也。”这话是中州人的文字祖宗所说的,看来,在外面的人直观看来,我只是一个比较大的屋子而已。
我确实太大了,大到我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有多宽广。不过幸好有人好心地帮我测了测,还记录了文字:“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看来我不仅很大,而且还很高呢,记得还有个满腹经纶的先生为我作诗:“骊宫高出入青云,仙乐风飘处处闻。”,听起来是多么很美好!
我活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自己的年龄了。
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风风雨雨,人老了,记忆力就差,我虽不是人,也不例外。有些事情,尤其是那些暗流,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已经成为了过去,被写在了史书上。不过我初来到世上的那段日子,至今却仍记忆犹新。
是三百年,五百年,还是八百年前呢?我在落英山前的旷野上拔地而起,直入九天。中原一带,高山是不常见的,但落英山却是堪比岱宗的高岭。其实,它本不叫落英的,山脚下的人们都叫它太山。大下多一点,过于也。过于大的山,是名太山。细究起来,这也算不得名字,真正给它赐名的,是我的主人——慕容腾。
我的第一任主人,也是赐予我新的生命的人。
我想这世上应该在没有哪一位帝王能和主人比肩了。生于乱世,白手起家于野,兵法韬略,政理经要,无师自通,了然于胸;更兼有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吞并八荒之心。如此智志,定天下而履至尊非此而又谁何!
当漠北的蛮夷南下之时,这个曾征战沙场的军人已经一统中原,高冠长铗,黄袍在身,君临天下。胡人,有健硕的一日千里的快马,有锋利的寒光闪闪的弯刀,万里黄沙也不能留滞他们的铁骑南侵的脚步。睥睨天下的君王当然不能容忍胡虏的挑衅,太山,成了两军的战场。
也是那时,我看到了一个人和主人站在了一起,虽然他只是个将军,但我彼时也不过一抔黄土罢了。他的名字是沐释天。
释天的人,岂不是比天还高,高于天子?
后来当我成为金碧辉煌的宫殿,我才知道,他是助主人夺天下的人。释天之人,亦可夺天。
沙蛮的凶猛狠辣超出了中州,这个自古以礼仪之邦著称的沃土的人们的想象,纵然是马上夺天下的主人也对这群“教化未开”的“牲畜”无甚上善之对策。当暴力压倒了计谋法度,肉搏,成了最后唯一的出路。
于是那年的隆冬,红色的罂粟花开满了整个太山,那是大陈最精锐的将士——沐家军的男儿留下的鲜血,染红了雪山,也映红了半边天。穷冬的烈风呼啸掠过山顶,沙质的积雪结成厚厚的坚冰,红色的液体被光亮的冰层包裹,在微弱的日光下闪着暗暗的红光,太山就像是一座堆满了红宝石的宝山,格外绚丽夺目,让山下彼时卑小低微的我都一时眩晕。
五万将士,魂归九天,沐释天的三个儿子,两个永远留在了太山之上。漠北王的头颅被斩下,高高悬在旗杆,漠北的降书被连夜送到时在陪都建康的帝王御桌上。
不过后面的事,是我从后来宫中的史官那里得知的:《陈书·宸始帝本纪》载:“元启二年,漠北称臣,愿为属国……帝于国中,闻五万将士殉国,大将军丧二子,悲恸不自胜,北乡而号哭,呕血,旦夕临数日。旨令易太山之名为落英山,以为国殇。”
落英山上,英魂陨落无数,尽埋忠骨。
高祖在位之二十余年,此山终岁不问丝竹之声。而时随境迁,百年之后历代才子词人登高望远,多只叹“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之句尔尔,山林皆翠,郁郁葱葱,何处可见当年古战场之惨怛之境?即便是我,也只能根据史录想象一二了。
而我成为皇宫,就是在此战后的第二年。那时的情景,我想我此生也不会再见。民夫奔走往来,摩肩接踵,挥汗如雨,入土三分。圆木捆捆而来,车轮滚滚而来去,刀砍斧劈之声,鼓叫催骂之声,声声入耳,终日不绝。如此昼夜不歇,我终于在三年后以新的面貌来到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