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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三年春,连日阴雨霏霏过后,曲水两岸尽是宝车华服、莺歌燕舞之貌。自京畿至终南山绵延几十里,家家支起彩帐,围起屏风,只得隐约看到屏风上投映出的那宝髻花钗的轮廓和美人儿忽而笑得花枝轻颤,连忙执扇遮面的影像。此时的杏林却是空落,每日有奴仆洒扫,以备十日后放榜,新科进士郎君们到此饮宴。沈韫晖登上乐游原向南遥望杏林,竟意淫起自己中了状元郎后雁塔提名,流觞作赋的景象,不禁血气上涌,舒眉展怀,说不尽的得意。
正醉心于春景的沈韫晖转头望见姐姐的贴身侍婢玉溪、玉阙骑马上来,后面跟着一辆甚为华贵的牛车,一看便知是接自己的。心中不禁犯了嘀咕,惊疑姐姐已经知道了自己瞒着她参加科举的事了,惶恐不安。那二位骑马行至韫晖面前,下马施礼道:“二小姐安和万福,大小姐请小姐速回府中,有话要问。”
连日来,阿史那部默咄可汗攻城略地、屡犯边境,扬言要天后割让单于都护府及六大北部州域,索取大量物资,其数量庞大非国力所能及,还以俘虏的都护府官员与城中百姓性命为要挟,逼迫朝廷将安平公主和亲突厥。天后震怒,自己就这么一个女儿怎么能去和亲呢?于是亲自于南郊点将,谁承想自己一众子侄跪谏,力劝和亲以缓解局面。沈韫晖心仪公主已久,气的下了军令状,称不破突厥绝不还朝!天后不禁留下几滴心酸的眼泪,自己的子孙怎么都是些不中看还不中用的?谁知突厥又欲遣使来和谈,不知是何阴谋,不过沈韫晖也才得以留在京城,赴宴杏林了。
因户部礼部连日为战事所绊,放榜也就推迟了几日。十日后清晨一早儿就有礼部差役来郑国公府上奏报:“新郎君大喜,榜上第三名,是本科探花。”沈韫晖喜出望外,平时在朝堂也算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今儿个也顾不得体面了。
沈安澜赏了些财帛与差役,笑脸相送了,回来后却脸一沉。沈韫晖屁股上的伤还没能好利索,察言观色了一下忽觉不妙,直直的就跪将下去,惶恐道:“姐姐…”。
沈安澜瞧妹妹那如履薄冰的模样,没能忍住扑哧笑了出来,命她起来回话。
沈韫晖看姐姐笑了,方才大胆问道:“妹妹榜上有名,姐姐不高兴吗?”
沈安澜没好气的说:“你自小天资聪颖,五岁便选入国子监,还以为你这次能中个状元回来,结果却连榜眼也不是,没罚你都不错了。”
沈韫晖心里叫苦,状元郎是山东名儒之后,今年已经五十高龄了。榜眼倒是个年轻的,也都二十八岁了,除了读书作文,别无所长。自己还不到二十岁,又从小舞刀弄枪,也算是文武双修了,不比那些专注词赋的。沈韫晖虽心里不服,却是个不敢怒更不敢言的,撇撇嘴道:“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以后定加倍努力不辜负姐姐教养之恩。”
“行了,看你口是心非的样子就想拉过来打一顿。说说你以什么身份赴宴吧,天后不让你暴露身份,你若定要赴宴总要设法遮掩。”
“听闻今科进士第十六名,崔氏博陵人,前日因母亲病重只好先行离京侍疾,我便顶替了他去。”
“好吧。”沈安澜本不关心这些,又随口一问道:“之前也没见你对科考有什么热衷,你不是平生最不喜贺兰婉儿一辈玩弄文墨、皮里阳秋之人吗,还说当今天后尚文,搞得科举只会以攀比辞藻取悦圣上,还这么迫切去赴宴杏林,该不会是有事瞒我?”
沈韫晖心下一惊,姐姐果然是姐姐,比自己多吃了三年饭就是不一样,好在官场这几年见识多了,逢事面上波澜不惊的本事也就学会了。
“给妹妹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欺瞒姐姐啊。”沈韫晖急忙双膝点地,跪了下去。“以前番邦以反唐代周为由,攻城略地,欺我大周百姓,妹妹才自幼习武想为国所用。当今天后贤明,天下大治,边地虽仍有动乱,但中国已呈升平之世。又蒙姐姐与师傅多年教导学问,才想着弃戈从文,革除时弊。若有半句虚言,请姐姐将我立毙杖下。”
沈安澜从妹妹的表情上洞察不出什么来,以为自己多疑了,想着给她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自己,也就不再追问,却听到沈韫晖如此恶狠狠的起誓,斥责道:“你明知我不忍心才如此说吧,你若哪天敢欺瞒于我,定不饶你。”
“是。”沈韫晖本就心虚,不敢多言,低头颔首道。她如今身在官场,深陷太子与魏王之争,自然不敢事事禀明姐姐,以免日后牵连姐姐。一月前,据自己派去魏王府的探子来报,一个百丽来的歌舞伎明艳柔媚,又聪敏有谋略,深受魏王宠幸,如今魏王一揽朝堂大权,宰相以下多出自其门下,又盯上了进士科这帮新进,有意提拔为己所用,便让这位歌舞伎安插在平康坊北里歌舞坊,这位倒也争气,不出几日竟成了名冠京城的名妓,魏王便顺理成章的点名她为杏林“律录事”掌酒令赏罚,探明底细,以便拉拢。沈韫晖得知后才想深入其中,与其结交反探魏王是否援百丽之手谋篡帝位,自己又不好亮明身份与其结交,只得出此下策,也幸好科举适宜由天后掌管,监考的一众人等又是天后心腹,自己才能神不知鬼不觉。
是日,沈韫晖着一身时新胡服,戴浑脱毡帽,腰间佩葡萄纹金花鸟香囊,手里执一马鞭,便出门去了。至大慈安寺烧了香,殿内供奉着天后亲自提书开经偈的《华严经》。又按惯例提名雁塔,若他日荣封宰相,还可将名字用朱砂填充,好不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