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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遐想明星: 陶虹
抗战时,我在一个川戏班子里唱小旦。那时我才十九岁,在家乡四川绵阳的一个川戏社学戏出科已二年,随着这个戏班到处唱戏谋生。湘西地区多山,交通不便,比较少受战乱的影响,经济、物产还行,四川老乡在湘西谋生的不少。喜欢听川戏的人也多。所以便有不少的川戏班子到湘西糊口。
那一年三月,我们戏班在湘西门户”的沅陵演出,沅江上游凤凰县城派人来请我们班子,到他们县的城隍庙会扮戏.,条件是他们可以包我们班子在他们那里唱到端阳节后。那时各个地方办庙会的风气很盛,为了祈求避免战乱和风调雨顺,都要祈求各路神仙和菩萨的保佑,为了增加庙会的热闹气氛,除了会请戏班来搭台唱戏以外,还要举行好几次规模盛大的游行,这种游行就叫做出会,在出会的时候往往由戏班的角色来扮演神仙和其他的角色人物。当时在各地演出的戏班往往会接受这种为庙会扮戏的邀请,为庙会扮戏一般大都是尽义务的,但常会附带有其他优厚的条件。像城隍老爷是四月初四生日,出会之后到五月初五,就是整整包我们班一个月的演出,而且凤凰古城是有名的好山好水的地方,那里产的冰糖橙好甜哟!
“不过,我们来请贵班也有一个条件,就是要你们班里的筱云舫小老板扮个刁刘氏,演那个开剐前“游四门”,不兴穿肚兜,要赤膊上绑。听说她演这个场场爆满。不光脸盘靓,胸脯白,奶子挺,清汤挂面的长头发,披下来又黑又亮,硬是有味道咯!要得!”.
这里点名的就是我,筱云舫是我的艺名,本名叫杨宝珍。因为我扮相、嗓音都和名旦花云舫有相似之处,所以就起名“小云舫”以招睐观众。写到水牌上,就成了筱云舫了。要点我演《三审刁刘氏》里的刁刘氏,这本是我拿手的戏之一。那个时代的看客就是有看女戏子吃亏受罪的癖好,戏码上如果再加上点所谓粉色的内容,那就更加上座了,所以为了迎合观众,戏班派给我这演小旦的也大都以这类角色居多,不是犯妇就是淫妇。比如《三审刁刘氏》里的刁刘氏,《双钉案》里的王氏,《刘清提游六殿》里的刘清提,《淫尼九花娘》里的九花娘等等。在台上,这种角色不但要会打情骂俏,卖弄风情,还要演捱打受刑,披枷带锁,五花大绑甚至赤膊游行等情节,演这种戏时苦不苦?委曲不委曲?如果不是穷困得走投无路,是断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送到戏班去学唱戏的,而我就是从这样的家庭里出来的女孩,吃苦和委曲对于我们女戏子早已是习以为常了,在戏台上的这些屈辱与在戏班里学戏时的挨打受罚相比,其实已经根本不算什么了。再说,为了全班糊口,为了自己唱红,吃点苦,出点丑,都是不能计较的,做一点牺牲,这也是江湖义气嘛!所以我当场就很痛快地表了态:“我演!”换来的是全班一致赞许的目光.
于是就往凤凰赶路,到县城已是四月初二了.。初三的晚上我们戏班就在这城隍庙前广场的戏台上演了一场庙会的开场戏,剧目都是一些庆贺城隍生日之类的祝贺戏,散场以后照例由当地庙会的会董请戏班吃一顿比较丰盛的夜宵,完了以后我们就到城隍庙里去为游行做准备了,因为真正的重头戏是初四的那场出会。
在庙里大殿旁边的一间偏殿里灯火通明,是专门给我们戏班准备的,在稍稍歇息了一会以后,就快天明了,大家就分头开始装扮起来,在给我勒头的时候,包头的师傅说今天游行的时间比较长,我的头要勒得稍微紧一点,至于脸上的彩也要比平日台上稍微淡一些。这样才会更象一个真正的犯妇。犯妇的包头头发是不盘髻的,打散了披下来。所有平时旦角用的头面首饰一概都不用,只要包上大头贴上片子,然后再在头顶上戴上一根男犯人用的长一点的甩发就行了。头上整好以后,先换好了大红的罪裤,再脱了那时已经时兴的白力士鞋,换了一双大红的彩鞋,自己脱掉了身上的所有衣服,演这种戏通常给旦角遮羞的大红肚兜既然说好了不用,就披了一件大红罪衣,挡一挡门里吹进来的晨风,和其他五个扮男犯人和一个扮女犯人的坐到一起,等着上绑了。
当时的庙会为了惩恶扬善、祈求平安,在游行的队伍安排一些象征罪恶的犯人来游街示众,是必不可少的,一是为了表现神仙菩萨的权威,惩戒众人。还有一层意思,则是为了替得病或者犯罪的家人所谓赎罪,所以扮犯人的有两种人,一种是请的戏子,就像我扮谋杀亲夫的刁素娥,和我们班子里有名的丑角扮的奸夫王文。另一种是当地的志愿者,像这次有一个男孩子是替犯罪入狱的父亲赎罪的,而一个女孩子是一个大户人家专门雇来,为一个久病的老太太赎罪的,扮演女犯人的女孩戴的手铐和链子就是那户大户人家给她用银子打制的。一般这些犯人的穿戴和刑具,比如枷锁、手铐之类的东西,都是由当地的行会或者志愿赎罪的大户人家置备的,不借用戏班的东西。不过押解犯人的衙役、刽子手,给城隍造声势的小鬼、判官之类的角色和道具,大都要靠正规的戏班来提供。所以我们班子的人几乎是全部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