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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遐想明星:韩雪
曲秀兰是我邻居,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学。上学路上一直做伴。
小学时,大家都叫她小兰子。到了初二,她有了个不怎么样的外号――“小白鞋”,因为她不论冬夏,都穿双白色的网球鞋。爱坐一个叫牛建国的初三男生的飞鸽牌自行车后座上,搂着他的腰,跟一大帮大都也在后座上驮着女生的“飞车队”,在大街上招摇过市。被这些流里流气的男生女生捧成“校花”,上学路上也不跟我们一起走了。
从她跟“飞车队”混在一起后不久,她那个当翻砂工的老爹,就开始在家里挺狠地揍她了。记得有一次,我听见他爹大声吼叫着:“我只当没生你这个孽障,我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你给咱工人家庭丢人,气死我啦!”,就好奇地扒窗户看。看见喝得满脸通红的老曲头,罚小兰子站在墙角,大弯腰,两只手抓着自己的双踝,正挥着一条对折的皮腰带,在狠狠地抽打她高高撅起的屁股。小兰子全身只剩一条又短又薄的小裤衩子,一双白网鞋。头垂得很低,头发都披到地上了。把脸挡住了大部分,所以我看不出她脸红不红,不过光裸的颈根可是赤红赤红的。可是她任凭宽皮带“拍塔、拍塔”抽着,两条腿还是并紧在一起,挺得毕直,一声不响地抗着打。把我看傻了。
夜里我问我妈,老曲头为啥那样下死手打他闺女。妈妈不屑地说:“她不学好,是个小马子。”
“小马子”是指乱搞男女关系的坏女孩,小兰子穿的鞋就能证明。那时学校里穿白网鞋的男生、女生多的是,可是像小兰子那样见天把鞋刷得雪白,还涂上白鞋粉的就不那么多了。而且,她穿鞋时是一定要抽掉鞋带的,还学着街头的女流氓那样,把两只鞋舌都反折到里边。穿这样的白鞋到哪里一晃,见到的人就不敢小瞧了。
公平地说,玲子是个算得上很漂亮的女孩。她有一种野性的美――她的头发比别的女孩稍长一点,在脑后松松地扎了两根马尾巴辫子,身上穿了一套当时很流行的发白的军装,但明显是加工过的,腰腿部比较紧,腰里总是扎一条帆布腰带,可以透出已经发育的女孩的线条来。
我总结出一个规律,哪天隔壁响起“拍塔、拍塔”皮带打肉的声音,从第二天起,就有好几天见不到小兰子坐在建国的车座上兜风。可见她的屁股毕竟也是不抗打的。又反过来说,如果她一连几天在建国的车座上大出风头,她的屁股就又快好捱皮腰带抽了。不过,小兰子好像是越练越抗打,再怎么打也不改,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飞车时,满脸兴奋,马尾辫飘扬的样子,越来越迷死了一大帮男生。
1976年春的一天,学校召集全体师生在操场开大会。开始,我以为又是什么“反击右倾翻案风”动员大会,到了操场才发现是一个批斗会,而且是批斗我们学校高年级的几个落后分子。
可能因为批斗对象是学生,主持会议的工宣队师傅和红卫兵小将才网开一面,将当时流行的高帽和大牌子免去,但他们有发明了一种新的处罚方式――把每个批斗对象的“罪证”用麻绳串着挂在他们脖子上。我个人认为这是一个极富想象力的创意。当然,“喷气式”还是要照做不误的。
第一批被斗的,是建国和他的几个小兄弟。他们的脖子上吊着几个酒瓶、几个香烟盒、几张扑克,还有几根生锈的螺丝钉。他们因盗窃工厂材料卖钱加上聚众吃喝赌博,被派出所抓了个现行。建国低着头,眼睛翻着向台下看,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想想平日他们仗势欺人的恶行,看看现在他们被斗的熊样,我们心里十分解恨,挥动着拳头跟着台上的红卫兵使劲喊:“打倒盗窃分子!坚决跟坏人坏事做斗争!”
第二批是三个初二年级的,脖子上挂着菜刀和匕首,他们打架斗殴,扰乱社会秩序。那个年代也有那个年代的秩序的
第三批被批斗的一上台,我愣住了,这批是四个女生,兰子赫然也在其中。她还是穿着洗得泛白的军衣,扎着腰带,可是军裤的裤管挽到膝盖上,赤着脚,白色网球鞋吊在胸前。其他三个女生也是“飞车队”的,和兰子合称“白鞋四姐妹”。她们穿的衣服裤子不一样,不过都挽着裤管,赤着脚,都把一双白网鞋挂在后颈上,吊在胸前。另外三个女生都羞臊得死命低着头,让长头发披盖着面孔。小兰子虽然脸色煞白,却做出女英烈就义的表情,直视着台下的人们。主持批斗会的红卫兵显然被她的表现激怒了,大喝一声:“流氓分子曲秀兰,你放老实一点!”冲上去把她的头强行按下。还把她反擎的两胳膊狠狠向上扳,使她不得不得把臀部撅得比头还高。
我参加过多次这种批斗会,第一次感到女孩子们在台上高撅着臀部是那样丢人现眼,不觉脸臊得发烫了!
兰子她们的罪名是经常和一些小流氓混在一起,生活作风放荡。
这时台下响起一片窃笑声。在那个年代,男女关系问题很容易触动大家敏感的神经
……
“打倒流氓分子!”
我望着台上被斗的兰子,回想起坐在车座上神采飞扬的那个妖冶的女孩,不由得鼻子一酸。兰子终于为她的生活方式付出了代价。
可是兰子居然在批斗大会上还不服罪,虽然被按着头,却大声喊叫:“我生活作风有啥问题啦?我们怎么是流氓分子啦?这是诬赖!!我抗议!!”另外几个女生虽然不敢响应她,但有两个抽抽搭搭哭出声来。
台上的红卫兵不知道怎样应付这种突发变故,一时都有点慌神了。
还是工宣队师傅对这种事有经验,一个大胡子师傅过来,叫架着她双臂的女生把她推台前,揪着她头发把她脸抬起来,操起她挂着的一只白网鞋,在她脸蛋上叭叭抽着,对她吼道:“小臭娘们!还敢嘴硬?你爹亲自一回回告到学校来,说你一宿宿不回家,你晚上出去干什么去啦?!钻谁的被窝去啦?说!!”兰子被打蒙了,一时说不出话。台下学生们不太习惯这样的粗话,但是纷纷笑骂起哄了。
大胡子师傅又说了:“小臭娘们!你充什么贞节烈女?派出所的同志半夜里到破房子里去抓你们,你们黑灯瞎火的一大帮在一起,又喝酒,又抽烟,又耍钱,男男女女在一起,是抓的现行是不是?乌七八糟搞什么勾当?还敢抵赖?!看我不把你的小骚屁股打开花!”说着,就抡起白网鞋朝她撅着的臀部“叭!叭!”地开打了。兰子扭着屁股避闪,更加出丑了。
在我们校史上,文革初期批斗牛鬼蛇神时开打的事例不在少数,所以大胡子动了手,台下情绪就调动起来了。领喊口号的就帮着造声势:
“斗倒流氓分子曲秀兰!”
“斗臭流氓分子曲秀兰!”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坏分子曲秀兰不投降,就把她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
这此起彼的伏的口号声,造成的威势和精神压力,比鞋底打在屁股上造成的剧痛,更有力地摧毁了兰子的抗拒,她不敢再叫喊,顺从地低下了头。和其他几个女生一样,一抽一抽地哭起来……
兰子在学校里就真的“批倒批臭”了。她最后只好离家出走,只身到深圳去“闯世界”,音讯全无了。
2006/1/13 上午 05:19:46发布于暗夜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