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艾 1 锁

哗！还散发着白青色的热气，连带着在空气中反射出亮眼银光的小小茶梗，一同泼在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将她漆黑如瀑的长发和身上的青色襦裙打湿。

茶都泡不好！你还有什么用？坐在凳子上穿着红袍锦服的少女带着一脸怒意的看着跪在地上低头认错的少女，带着一丝讥笑讽刺的呵斥道。

对不起，姐姐大人。仿佛没有感情一般冰冷的词语从跪在地上的青衣少女口中说出，似乎是已经演练了无数遍一样的熟练与自然。坐在凳上的锦服少女刚想继续说些什么，就被一旁雍容华贵的中年女人打断。

梦儿，不要和她一般计较，这丫头天生蠢笨全都是从她那同样下贱的母亲哪里遗传来的。华贵的中年妇女一字一句清晰的说出。本来如同静止的石像一般跪在地上低着头的少女，身体轻微的颤抖了一下，但只短短一息便再次回归那波澜不惊的静止状态。

华贵的中年女人似乎是注意到了，少女一瞬间的变化，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未艾！你还等什么，还不去重新泡茶！中年女人高声呵斥道。

是，主母，我这就去给姐姐大人重新泡茶。青衣少女缓缓站起身，向上座的两人恭敬的施了一礼后，缓缓退出房间。

唉....少女轻轻的叹了口气，似是怕被别人听到一般的小心翼翼。少女抬起那如春葱一般的玉手，手上皮肤虽然白皙却略显瘦弱，布满了不符合少女年龄的干裂和老茧。少女用手掌轻轻擦拭自己那有些发红的眼圈。她并不是因为被骂，被苛责而伤心，而是听到了侮辱母亲的恶言恶语让她本就封锁的内心再次出现了一丝裂缝。

庭院中，穿着青衣襦裙的少女蹲在满是荷花藕叶，假山叠石的池塘边，正在对着水面的反射将刚才泼在自己身上的茶叶一一拿掉。从他人的视角来看这场景的话，仿佛画卷一般动人，可爱。

水中倒影中，一双动人有些发红的杏眼与柳月般的双眉，一只端正而又小巧的鼻子，似乎又带着一丝小小的傲气。薄唇白齿，只是唇上少了些许红润。乌黑的长发扎成简单的团型垂于一侧，前额垂下的头发似乎是有些长了，稍稍挡住少女那无光的双眸。少女正对着池中的自己，仔仔细细的检查还有没有落下的茶梗。

青衣少女叫做未艾，本来应该叫做林未艾，未艾两字是少女的母亲所起，而姓氏则在十年前那件事之后就被父亲摘掉。之后少女便只叫未艾。但少女心里并不遗憾，也不伤心。她对这个“林”字并无好感和留恋，只要还有母亲取的名字在就好....

三小姐！突然苍老的妇人声音响起，少女正在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正在烧水的瓷瓶，突然被声音拉回现实。哦，怎么了，王婆婆？少女轻轻的回答道。

您总算听见了，三小姐。看到未艾终于回过神来，老妇人终于松了一口气。三小姐，老爷...呃..您父亲叫你去他书房一趟。老妇人说道。

“嘎吱”书房的房门被缓缓推开。抱歉，父亲大人，我来晚了。青衣少女缓缓走进房间内一边表示歉意的说道。

红木的高桌，陈列在桌前两边的四把椅子。冰冷氛围让未艾感觉呼吸都有些压抑。留着长髯身披紫蓝袍服的男人坐在正中，两旁的椅子上坐着四个女人。

少女熟练的站到椅子一旁，面向父亲，她知道这里没有她的座位。为什么，来晚。男人缓缓的说道，声音不大却颇具威严。少女闻言头轻轻低下，接着走到高桌前，四个女人围坐的中间，缓缓下跪。

对不起，父亲大人，未艾刚才在烧水一时走神没有及时听到您的传唤，请父亲大人责罚。少女一边淡淡的说着一边缓缓叩头一次。接着再次跪直身体，转向高桌旁的两个女人，对不起，主母大人和姨娘，请主母大人和姨娘责罚。接着少女再次轻轻叩头。

对不起，两位姐姐大人，请姐姐们责罚。少女第三次叩头，面对与她年龄相仿的两个少女。未艾如轻车熟路一般，缓缓站起走向父亲身后那高高的书柜。从书柜中拿出一把漆黑的戒尺。

未艾再次下跪，跪在父亲身旁，将头低下双手托起戒尺献给父亲。男人也不言语，只是接过戒尺，看着眼前少女缓缓摊开手心举好。“啪”！“啪”！“啪”！“啪”！额嗯！少女不敢发出声音更不敢收回双手。只能轻咬嘴唇把痛苦的呻吟憋在嗓子里。“啪”！“啪”！“啪”！男人虽然只用了五成力道，但十下板子，也让少女白嫩的手心染上了绯红。谢谢父亲大人责罚。感觉到板子被放到自己手里后，少女调整了一下呼吸缓缓答谢道。

请主母大人责罚，未艾再次跪在雍容华贵的女人面前。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是会犯这种错，果然和那个贱人一样的蠢笨。未艾细微颤抖了一下，但依旧是托起戒尺献给眼前的女人。女人似乎知道这女孩不愿意听到什么，所以每次都故意说给她听，每次看到未艾因为被自己骂母亲的时候发出细微异动，都让她感到十足的开心，和愉悦。

“啪”！“啪”！“啪”！额嗯嗯，少女开始细微的颤抖。但戒尺还是一下一下的落在较小可怜的手心。差不多得了，丽荣。男人不带感情冷冷的声音传来。

啧！女人不快咋舌，这个女人刚才至少打了未艾三十多下，她就想看看眼前的丫头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但可惜被男人叫停了。好的老爷。女人无奈的回答道。接着又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怒斥道：臭丫头，还不好好谢谢老爷为你求情。

谢...谢谢，父亲大人为我求情。少女的气息因为疼痛而有些不平稳。男人并没有回答，只是保持沉默，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少女似也是习惯了沉默一样，自己开始缓缓调整气息。

请姨母责罚。少女跪在身着有着蓝色纹绣褙子的女人面前。姨母并没有接过戒尺。少女便又再次请求了一遍：请姨母责罚。算了，我今天身体不适，便饶了你了。姨母缓缓回答道。谢谢姨母。少女向姨母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请姐姐大人责...锦服少女还没等未艾说完便一把，把戒尺抢走了。“啪”！“啪”！锦衣少女开始欢快的打了起来。这次我就帮你这蠢笨的妹妹长长记性。锦衣少女一边不停的责打一边不断地讥讽，眼前正在努力忍受痛苦的未艾。回答呢？“啪”！“啪”！锦衣少女厉声问道一边还在不停的责打。对..对不...“啪”！..对不起...姐姐...“啪”！...姐姐大人。

梦儿！注意仪态，在老爷面前怎么能如此失态。主母看到自己女儿正残暴施虐而露出的恐怖神态，出言提醒。锦衣少女似乎也发现自己失态了，连忙调整状态重新恢复刚才仿佛瓷娃娃一般的可爱摸样。“砰”漆黑的戒尺被随手扔到一边。

呼...呼..未艾努力的从疼痛中挣扎出来，急促的喘着气试图缓解已经略微发肿的手掌。谢谢姐姐大人责罚。未艾向着锦衣少女轻轻叩头，接着缓缓站起捡起地上的戒尺，手掌的嫩肉与戒尺相碰的瞬间产生剧痛，让未艾疼的倒吸一口冷气。

二姐姐，也请责罚未艾。少女无比熟练的再次跪下，面向紫袍的女孩。不必了，我没有心情。紫袍少女冷冷的说道。未艾轻轻点头，表示感谢。

少女握着戒尺再次站在父亲面前。父亲大人，请问，还需要继续惩罚未艾吗?少女如秋水般平静不泛起一丝情感涟漪的声音缓缓问道。

依旧是沉默...男人只是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的少女。谢谢父亲大人。少女不带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接着将戒尺放回原位，重新站在椅子旁，乖乖站好。

过两天便是圣元节，我要带两位夫人，和你们两个丫头去赴宴，你们好好准备一下不要丢我们林家的脸。男人缓缓的对着椅子上的四人说道，仿佛忘记了站在一旁的未艾。少女也只是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发呆，仿佛与正在交谈的五人不在一个世界一般。

如果只有这件事的话，那与我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吗，为什么父亲大人要叫我来，只是为了给下人们看？还是说只是为了羞辱我？究竟是为什么呢....少女盯着地面发呆头脑中胡乱遐想，这是未艾这十多年来练就的技巧，只需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便没人能伤害到自己，这样就好，不会害怕，不会愤怒，仿佛丧失了感情一般....瓷面人偶。

一阵交谈寒暄过后，两位夫人便各自带着小姐离开了。那么，我也告辞了父亲大人。未艾向男人低头小心翼翼的恭敬行礼。

你等等。父亲冷冷的声音传来。是，请您吩咐。少女停止了离开的脚步缓缓转身，从脸上依旧看不出丝毫的情感，只是淡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过两日便是你的生辰，怎么说你也是我林家的三小姐，去找王婆要件新衣服，你这件已经缝缝补补的不像样子了。男人不在乎的说着。谢谢父亲大人，未艾很高兴。少女虽然说着高兴但语气依然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这次生辰之后你也十七岁了以后就是成人了可以让你提个要求，当做笄礼。闻言少女本来平静的身体，突然细微颤抖起来。谢谢父亲大人！未艾没有别的要求，可以让我去祭拜一次母亲吗？求求你父亲大人，未艾只有这一个要求。少女封闭的内心出现一丝裂缝，期待，渴求的心情久违的出现在少女那，似乎早已死去的心上。少女的话语久违的出现了情感的波动，她很想去，非常想去，即使只是简单的祭拜一下也是少女心中渴望多年的梦。

不行！换一个。男人冷冷的回答道。少女那千疮百孔的心久违的再次感觉到了锐痛，复杂的情感再次涌上了早已麻木的心头，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产生期待。绝望，对现状绝望对父亲的命令产生的绝望。眼泪这次终于冲破了眼眶的阻挠，从脸颊滑落。

为...为什么？少女再次收起感情，带上瓷面，再次变成人偶。你说什么？对于未艾小声的呢喃并没有听清楚的父亲发问道。我知道了，父亲大人，那就换成让我休息一天，可以吗。少女没有情感涟漪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

谢谢父亲大人，未艾退下了，请父亲大人早点休息。少女缓缓离开冰冷的书房。

皓月当空，夜已经深了。但少女却还没有回到她那小小的房中，只是呆呆的站在池塘旁，看着水中的倒月。心中的感觉她不清楚，复杂的情绪像是毛线球一般杂乱无章的缠绕在一起。直到水面突然泛起细微涟漪，一滴小小的水珠落入池中。小声的哽咽从蹲在池塘边蜷缩成小小一团的青袍少女口中发出....幸好无人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