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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盛年与颓唐。
(图源:《超脱》)
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
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
旧书房里充盈着纸墨的气味,墙角的老钟不紧不慢,晃得空气里满是涟漪,不久前还拥挤的书架多出许多空位,一个暑假的时间,蓄满了一层薄灰。
林立恒站在书桌前,看着悬在墙上的那把戒尺,重压之下,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撕裂了界限,悄悄溢了出来,散布在每一个假装无知的人的眼前。
“都收拾好了吗?”
门敞开着,邱颖站在门口,才是初秋,已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极畏惧被什么侵入一般,两条手臂如果不是紧紧环抱,甚至还在发抖。
林立恒转过脸,没有回应,听着邱颖用神经质的语气,又一次对他重复道:“再检查一遍,不要忘记东西。你爸爸他只是在气头上,说那些话不是有心的,这段时间我们都太累了,你回去了好好学习,要是住校不适应,给妈妈打电话,还是回家来住,我给你找个好的家教,你努力一点,以后还有别的机会进实验班。”
林立恒还是没说话,离开书房,把书包背在身上,拉着收拾好的行李往外走。
一中离他的家很近,坐在车上,林立恒还没来得及数清母亲头上到底又生出多少根白发,学校已经出现在眼前。他不得不强制打断自己的思绪,在短暂的一瞬间凝滞之后,手放在车门上,还未推开,听到邱颖叫他:“小恒。”
他停下动作,余光能看到她的侧脸。那神情是憔悴的,也是焦虑的,是畏惧的,也是迷惑的,百种情绪交杂,将她的一切剥离,只剩下一个在自己儿子面前赤.裸.脆弱的女人。
“如果……如果有人提起你哥……”邱颖说话的声音哽咽,每个字眼都在嗓子里研磨,磨得支离破碎,血泪横流,“你什么都不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明白吗?”
即使心里明知道她要说什么,可当她真的顺应那份预感开口,林立恒又几乎花光了全部的力气,才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愤怒,保持他最后一点的沉默。
“小恒,你明白吗?”邱颖又一次追问,林立恒觉得,她的语气中有隐隐的祈求。
他感到不忍,可如果他给出半点的回应,他又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大哥,他曾经对他那么好。
车门推开,林立恒牙关紧闭,终究没有说出一个字的答复,他把仅有的成熟全放在隐忍和克制上,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不慌张地逃开了。时间还早,宿舍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有那么多难过的情绪压在胸口,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纪所能承受的负荷,可他却哭不出来,内心里痛到极致,身体也只是痉挛般抽搐了两下,那张过度紧绷的脸上表情扭曲,僵硬又丑陋。
两个月前,6月9日,全国高考结束的日子,他的哥哥林立远,这一年的省理科状元,在得知自己的荣耀之前,就过早地从楼顶一跃而下,没有犹疑地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其中原因,至今无人知晓。
下课前的十分钟,徐丽萍把一道例题写在黑板上,“求实数a的取值范围,有谁愿意上来试一下吗?”
讲台下的学生一个个东倒西歪,缩着身子躲在堆得高高的书墙后面,看左看右看课本,都不愿意与老师的目光对上,少数会做的已经开始在纸上写答案,等了五六秒,没有一个人举手。
徐丽萍环视一圈,视线落在最后排角落的男生身上。刚开学不久,错过了军训时太阳火辣的关照,让他在一堆小煤球中白得格外引人注意,而他的走神也太过于明目张胆,整整一节课,空荡荡的桌上甚至连书都只翻开了正文的第一页,让人想忽略都难。
可当徐丽萍低头在座位表上找到他的名字时,人愣了一下,拧紧的眉头自我消解,抚开后在心里叹了口气,点了另一个熟悉的名字,“苏岘。来,课代表,上来解一下。”
苏岘站起来,走到讲台上,粉笔拿在手里刚碰到黑板,就听到坚硬的指节短促地敲了敲门,扭头看到一张生面孔站在门口,单看相貌,约莫二十五岁上下,没有秃头,没有啤酒肚,也没有挂在皮带上叮当响的钥匙扣,和永远泡着花茶枸杞的保温杯,在一中一众“养生派”的男教师团队中,着实算得上一股清流。只是年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既不够严肃,也不够和善,猜不出内里的情绪,反让人平白生出点高深莫测的感受。
苏岘见他跟身边的徐丽萍颔首打了个招呼,视线便从讲台上挪开了,语调也平平的,开口点道:“秦梁、高俊、沈正怡,出来。”
被点名的三个人吓了一跳,连忙把还在聊天的手机塞到桌洞里的书包底下,做贼心虚地彼此看了看,带着揣测和怀疑,磨蹭着跟了出去。
班里的人看着他们三个被带走,大眼瞪小眼,满脸的困惑。
"都看什么呢,好好做你们的题。"徐丽萍话说完,想起来,补充了一句道:"刚才那个是你们的班主任叶老师,前段时间去别的学校参观学习,没来得及赶回来,我才代了几天班,以后就是他带你们了,我也能喘口气轻松点。"
学生之间许多人悄悄交换着眼神,传递同样的情绪来考验彼此的默契,课堂上终于安静下来,没了叽叽喳喳的私语和满天乱飞的小纸条。在徐丽萍开始讲题的时候,大部分都认真地把黑板上苏岘解出的答题步骤详细地抄下来,看着答案恍然。刚才还一窍不通的题目立马变得简单起来,好像这就懂了其中的方法,再不会被难倒,于是草率地重新拾起了萎靡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