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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绍白接着电话的时候,正把一打子衣服从旅行箱里拿出来丢床上。
康维在电话里直上火:“你说这事儿闹的,跟《荧幕内外》合作多少回了,一直都陈凌负责摄影的,这次开机仪式就准了他们社里来人给个独家,这都,这会儿才来说换个摄影师!谁知道给弄个什么样儿的人来,到时又弄出一堆子烂片来。现在倒好,会按个快门都敢叫摄影师,上回那新人,快门按得嚓嚓的,那个利索,五分钟拍了总得有八百来张吧……”
周绍白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我说您能别操这么些心么?人总有些不得已的理由,都知道你规矩大挑剔多,比谁都难缠,这才事先给你打个招呼吧。我也就一戏子,又不是国家领导人,哪儿一采访还得指定御用摄影师了。”
那头的声音就冷了下来:“跟你说多少回了,甭把那俩字儿挂嘴边上!我规矩大,我会挑剔,要不是你总这副懒散模样儿,什么都不在乎,我能操这么大心?你也不比那些十多岁的小孩儿,有着大把青春咋整都成!让你注意着保养,注意明星形象,你说你听过几回?我可告诉你,这回开机仪式你给我打起点儿精神来,要再跟上回似的,站着都能瞌睡还让周刊逮个头条,就啥也甭说,自个儿上我房里取活儿!”
这最后一句话硬是生生逼出周绍白一身冷汗来。想想仨月前那次近乎惨痛不堪回首的经历,当下挂了电话就往箱子里寻摸咖啡。
等把自个儿拾掇齐整了,下了楼就直奔化妆室。这次接的片叫《过往》,讲的都是咸丰年间的事儿,周绍白是男一号,演一旦角,为着宣传,开机拜神就得上戏妆。投资方是出了名老奸巨猾的,说是怕打扰封锁了一切消息,可又似有似无地给传媒漏着一句两句的,这不就一开机拜神,还故作神秘地就许了一家平面媒体来采访,反倒闹得各大媒体好奇心沸沸扬扬的,都揣摩了好一阵子周绍白的新造型,平白为这还没开机的新戏做大了宣传。
等化妆师小美给他细细勾上脸,带上行头,披挂上戏衣,周绍白两眼一扫镜子,自个儿也有些愣怔。心里顿时活络起来,调皮劲儿上来,斜斜地,对着镜子飞了个眼色,微微低下头去,眼波辗转流觯还真有了些倾国倾城的味道。
忽就听到咔嚓咔嚓两声快门,警觉地一回头,却是个陌生男子,挎着的摄影包上还有《荧幕内外》那个显眼的红色Logo,想是顶替陈凌的摄影师。见他回头,有些拘谨地笑了笑,却连脖子都红了,又低头摆弄起手里的照相机来。
周绍白摇了摇头,知道准又是个新人,也不懂得套个近乎。康维那挑剔劲儿,是最看不得不打招呼抢拍的,要让他知道了,还不定得怎么闹呢。
才一寻思,果然听到康维咋咋呼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你!干什么的干什么的?!谁准你拍照了?!全都给我删了!”
那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然有些愣愣的,使劲儿低着头,手足无措的样子。
康维气得脖子都粗了:“嗨,说你呐!听不懂人话是怎么的?谁带你来的?没教过你规矩?”
正吵着,就见着谢飞风风火火跑来拉架:“哎,康哥康哥,这是咱社里一新人,不知道您的规矩,可在摄影这行当里也算小有名气了,拍出来的片子准成,我保准他不是故意偷拍,准是看着一特棒的镜头,来不及打招呼就先抢上了。”一边又推那男子,“你还愣着干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康维先生,你拍的那就是大明星周绍白,你这么贸贸然就按快门,这会儿连声抱歉还要我教?”
那男子这才抬起头来,愣在当场好一会儿,才嗫嚅着说:“对……对不起您周先生,我真不知道是您,刚看您对着镜子的镜头特漂亮,实在忍不住手就按了……真对不起……周先生您……”
周绍白细看去,那人的眼角竟是有些湿了,心下也不由得诧异,不就是被吼上几句,怎么一大男人就这么弱了,一吓唬就哭,也忒没骨气了,跟吃棒棒糖那小孩儿似的。
可就这时光,头顶拉着电线临时挂上的灯泡儿晃了两下,传来些轻微不可闻的咿呀声。周遭康大经纪人的吼叫、谢大记者的周全、零零碎碎的喧闹声儿,好像都在猛然间退出了老远去,那人的眼睛,在明晦参差间落了细碎的光影,清澈见底的眸子里满满的歉意……和说不上的激动,直透着一股子诚恳的执着。
周绍白蓦然地就心软了,回头看着康维:“算了,也没拍到什么。”眼见着康维又要跳起来骂自个儿,忙转头勾起嘴角问人:“哎,你叫什么名儿?”
看那人嘴唇动了两下,又紧紧闭上了,头却埋得更低了。
良久良久,才听到压得极低的声音:“袁子云。”
开机仪式没什么出奇的噱头,不过是例行的切肉拜神。唯周绍白只觉得无时无刻,总有亮晶晶如惊惶小兽般的眼神在身周梭巡。
回过头去,太阳强烈的光线让他微微眯起了眼。袁子云的脸,在明媚的阳光下模糊着。
心中突然一动,恍恍惚惚,曾经的曾经,久远到不可知的某个年代,似乎有过一张意气风发的容颜,缀着细密的汗珠,在灿烂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笑得前仰后合,险险便要撞上身后胡同口灰白斑驳的砖墙。
那是谁呢?许是小时候的同学罢。周绍白微微出神了一刻,在记忆里寻摸了几圈,也没个结果,便丢开不想了。
待回过神来,就看到谢飞似笑非笑的眼神:“大明星想什么那么出神呢?可够敬业的,这开没开拍就开始揣摩角色心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