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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初夏的傍晚,天边玫瑰色的薄云上懒懒偎了一钩新月。满城的草木正自葱郁,气息清润,酝酿着一场盛大的花事。
戚少商正就了暮色,在洗月楼上喝酒。
杭州城顶顶有名的酒楼,自家的碧云酿十六两银子一壶,戚少商尝着却远远比不上烧糙低劣的炮打灯:确切一点,是那夜与那人一起偷得的炮打灯。
老了老了,少年时大碗豪饮的快意不再,两杯江南醇酒就足以微微眩晕,大漠红颜剑光青衫重上心头。他摇摇头,苦笑着再斟一杯。
“戚大侠。” 洗月楼的小二快步上楼来,恭敬奉上一张帖子:“对面听雪阁的君老板听闻戚大侠在此,特邀大侠过楼一聚。” 戚少商的酒杯停在唇上。听雪阁,他默默地想,烟花盛苑。那里的帖子,该用的是红粉艳色,何以……望着那熟悉的天青,持杯的手指不由微颤,他强定心神,伸手接过帖子,看清那帖皮上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却意外地,不是那人笔迹。
可不是老了,戚少商空落地自嘲,这世上哪里就有那么巧的事,寻了三年的人,喝杯酒就能碰上?
他打开帖子,只觉脑中轰的一声,霎时满头烟霞烈火:
那青色厚笺上,寥寥淡墨勾勒出一人身形,宽袍广袖,孤峭清冷,青丝如藻,眉目飞扬。
戚少商打翻了酒杯。
何事三年无半语,为谁一眼想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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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跟着引路小童穿过盈满莺声燕语的大厅,路过幽静的花园,沿着穿风回廊曲曲折折行了半刻钟,走出最后一道月亮门,顿觉清风扑面。眼前是一片开阔水面,点缀的楼阁桥梁却不似江南常见的玲珑格局,颇洒脱写意。戚少商估摸方位,已到了西湖附近,想是那署名君笑的此间主人自湖底挖了暗渠,引这片活水入宅为景,不由暗自心惊此人的财力心思。
引路小童停在岸边,指着湖心一座八角亭道:“戚大侠,我家公子在亭中恭候。” 戚少商谢了他,自沿湖中飞桥向那亭子走去,脑中却飞速盘算。赴约前他问过洗月楼的小二,得知那君笑君老板在杭州经营烟花地五年之久,断不是他所寻那人,但帖子上所绘却分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想来是与那人有段际遇,甚至……
他握紧了拳:那人就在这听雪阁内。
八角亭片刻便至,亭中一人负手而立,听到脚步便转过身来,对戚少商抱拳为礼,举手投足颇为潇洒。天色已暗,亭中石案上仅燃一支长蜡,戚少商看不清他脸,只见他身量比自己还高出小半个头去,罩一件软如流水的长长丝袍,却露着锁骨和胸前一片雪白肌肤,在暗夜里有玉一样的光泽。
“戚大侠。” 他长袖一拂,引戚少商落座,自己执壶为他斟酒:“久闻侠名,冒昧相邀,望戚大侠不要见怪,君笑先干为敬!” 说着满了自己的杯子,仰首饮尽,方坐下向戚少商一笑。
戚少商货真价实地呆了。
他素有风流之名,又曾得天下第一美女息红泪为侣,见过的美人也算车载斗量,可眼前的男人,居然有一张绝美的脸,那容颜极致艳丽,却自有清气,二者和谐天然,铺陈出雌雄难辨的美……
“戚大侠?” 君笑在他面前摆摆手,戚少商回过神来,尴尬地举杯掩饰。君笑哈哈笑起来,前仰后合极为放肆,却硬是不惹人生厌。就像那个人,戚少商一边红着脸喝酒一边想,明明嚣张又狂傲,又是别扭倔强的死脾气,偏偏他身边的人还都护着他,简直……
君笑笑够了,自己擦擦眼泪给戚少商倒酒赔罪:“实在是戚大侠刚才的表情太过可爱,忍不住想起一位小友的评论,说戚大侠顶着两个酒窝一会扮狮子一会扮狮子狗,确实精辟,哈哈哈哈哈哈……”说着又撑不住笑了。
戚少商却一下子紧张起来:“敢问君老板那位小友,是否请帖上画的哪位,可否告知……”
“戚大侠,可知我听雪楼之名何来?”君笑却出声打断他,一改刚才的轻佻,眼神倏忽转为沉静。
虽然急不可耐,戚少商却清楚只有顺着面前这不好相与的男人:“戚某不知,还请君老板赐教。”
君笑便真心赐教般慢慢道来:“杭州地处江南,自是无雪可听,” 他又自斟一杯,“但戚大侠可听过,有繁华时看繁华,无繁华可看时便看人心?” 将琥珀杯凑到唇边,眼眸熠熠发亮:“我这听雪楼,便是有雪听雪,无雪,便听人心。”
“果然好意境!” 戚少商拊掌,露出他一贯从容的笑:“君老板不妨一听,我这心里装的什么?”
圆桌不大,君笑突然一俯身,右手直直点中戚少商胸口:“装的,是个青衣卷发的人,可对?”
戚少商为他身手之快暗暗吃了一惊,却毫不犹豫地伸手握住那根修长的手指:“君老板既是解人,可否让戚某与那人一见?” 目光灼灼。
君笑由他握着手指,似笑非笑地打量着他,突然翻出白玉般的左掌心:“可以,先付一千两。”
戚少商又呆了。
“怎么,戚大侠嫌贵?”君笑抽回手指,“那可对不起了,我开的是一言堂,做的是霸王生意,没有银子,就别想见人!”
戚少商看着他惟妙惟肖地模仿那人语气神态,心中似有小火慢煎,咬牙伸手入怀掏出银票拍在桌子上:“一千两,戚某全部身家,君老板可还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