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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问我,我是不是和爸爸住在一起。我说是,也不是。他每天晚上很晚才回到家里,白天很早的时候就会离开。晚上的时候,我可能可以看见他,可能看不见他。但是我不想看见他,因为他不可能好好地和我说话。他打我。
每天,他给我只够吃饭的钱,不会让我有钱做别的事。他说女孩子就应该老老实实的。所以,我就骗他的钱。我虚报了学校吃饭的费用,于是每天能省下一些钱。为了省这些钱,我晚自习还经常逃课,因为我不吃晚餐,在学校里容易饿。回家以后,我就可以缩在床上,就像痛经时那样。或者烧热水喝,这样就不会感觉那么饿了。反正他晚上也不回来。
但是有一天晚上,他回来了。他看见我在家里,就问我为什么没有去上晚自习。我说今天学校停电,很早就放学了。他就打电话给老师,问老师是不是这样。老师不知道他是谁,就直接说没有,今天晚自习一切正常。他没有问我的情况,也没有告诉老师他是谁,就挂掉了电话。
之后,他就打我了。家里有一个装帘子的横杆,是他以前自己装上去的,那些钉子很结实,横杆也很结实。上面没有帘子,他从来只用那个横杆来吊我。
他和老师打电话的时候,我站在他身后,他背对着我,我面对着地板,看自己的脚。眼泪滴在脚趾上。我很怕,但是我不敢动,也不敢抬头。忽然,他挂掉电话,然后我只觉得一阵眩晕,才觉得被推到了床上。
我抽搐着想抓住床,但是没有用。我只知道他扯掉了我所有的衣物,也不知道是怎么扯掉的。四月的天气还有些凉,我僵直着,颤抖着,不动,也不敢动。
他从抽屉里拿出布条,扯过我的两只手,先绑住我的两只手腕,又捆在一起。然后,他扯着布条把我拽到那根横杆下面。我把头埋在两臂之间,不去想手腕的事情,因为他总是这么做,我已经很熟悉了。
他大概是把布条扔过了横杆,然后向下扯布条,我觉得双手一痛,脚就离开了地面。他把布条的另一端绑在床脚,那个床脚是固定在地上的。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沉默。曾经我还会想挣扎,但是后来我发现这只能让我更痛,或许也会激怒他。现在,我冷得瑟缩着,脚踝缠绕在一起,等着。
他转身走到门外去,甩手关上了门。我的脚尖勉强能点到地,但是我已经不试图去点地了,因为也用不上力。手腕上粗布条摩擦着皮肤,有点像皮带抽过之后的疼痛与麻木。
幸好,我闻到了一点点烟味。他肯定是去抽烟了,没有走远。如果不是这样,那我还不知道会被吊到什么时候。可能他会一夜不回来,不知道去哪里了,留我在这里被吊得昏昏沉沉。但是还好,他只是去抽烟了。他很快就会带着东西回来。
门被打开的时候,我听到他回来了。我用眼睛的余光看他的手。他拿着皮带和藤条,看来今天时间会更长一些。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以前我在这种时候看他的眼睛,就会被他抓住头发,用手扇脸。后来有一次,他在我身上打断了一根皮带,其中一截被他收起来,用来抽我的脸。
他走到我身边,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喉头在喘息,这才发现全身都在痉挛着,觉得冷,好像空气中有猛烈的风,但是我知道这不可能,因为这个房间的窗户从来不开。我从来不开窗户。
忽然,我觉得腰上被软质的东西撞击到,随后,刺麻的感觉迅速传遍了右侧的身体。很快,这种剧烈的刺痒感被附着于肌肤之上的灼痛取代,混合于其中的还有髋骨里的钝痛。他果然还是喜欢先用皮带。
我徒劳地硬着脖颈,脚趾勾在一起。我全身能动的地方都夹紧了,似乎用力就能够让我忘记一点疼痛。但是皮带在我身上随意挥挥舞,每一下都带来不一样的疼痛。当皮带抽打在新的皮肤上时,我能感到完整的过程,而重复的抽打则加剧着之前的疼痛。
我注意不到空气中皮带穿过的声音,而疼痛也覆盖了肌肤与皮革接触的震颤。我头脑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所有,都是疼痛。这种感觉熟悉又令人惊恐,有时候梦里我感觉不到疼痛,却能被这种感觉吓醒。
当然,如果我在梦里感觉到疼痛,那么我会立刻清醒,并且攥着床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鞭笞。是的,他有时会把我从被子里抓出来,随意地抽打我,直到他觉得足够了,才放过我,把我拖到地上,罚我跪到天亮。
我的脑子里嗡嗡地响。过了不知道多久,他停下来。皮带被扔到我脚边,软软地躺着,像一条蛇。我似乎能看到上面的裂纹。可能下次就要断了吧,但是上次打断的皮带还没有被打得更碎,他会怎么处理它们呢?
他肯定没有在想这个问题,因为我在听到尖利的呼啸声时,大腿上感觉到了同样尖利的疼痛,就像砍刀重击之后几秒钟时那样,疼痛深深地陷入肌体,我感觉我的腿好像被切成两段。他没有等一会儿就开始用藤条了。
疼痛像电流一样来回穿过身体。我开始剧烈地扭动,这时我感觉到了身上水分蒸发的清凉,以及皮肤上火辣辣的烧灼感。看来我已经全身是汗。藤条就像尖刀一样,在我身上划开伤口,又戳刺着心脏。
忽然,我感觉到左腿被他往后拉。我知道他觉得欠身打我不舒服,所以要把我的腿拉到他面前。现在,他可以用藤条用力向下抽我的腿了。我不敢踢他,只能用力勾住他的腰。如果不是这样,那么我还会被吊在这里直到明天他睡醒时。
或许他不喜欢听我喊痛的声音,或许他觉得那像我母亲的呻吟,我知道的是,他禁止我在这过程中主动发出声音。当然,屏气的鼻音是被允许的,要不然他就得一直打我的脸,顾不上我的腰臀和大腿了;如果他拿鞭子来,那他还要兼顾我身上别的地方。我颤抖的咽喉也不能发出完整的句子,只能尽量沉默。沉默,就能让一切熟悉,并且快一些结束。
另一条腿打完以后,他好像是累了。抓着藤条走出门去,关上门和灯。他还以为我怕黑。窗外朦胧的光隐隐约约照出了地上皮带的影子。
他又忘记带走皮带了。或许他回来拿皮带的时候还会抽我一顿吧。那天藤条一根也没有断。那下次可能就会断两根吧。但是藤条好像比较贵,他会愿意在我身上花那么多钱吗?可能又是随便找几根竹条来吧;但是上次他就这样划破了自己的手;他应该不会再用竹条了吧。
后来我不记得他有没有回来拿皮带,顺便抽我一顿;也不记得他怎么放我下来了。好像他并没有吊我一整夜。第二天我没有去上课。第三天早上他说要看我去上课,之后我又被打了,因为我说想等身上的伤好一些了再去。不过他只是卡着我的后脖颈抽我的脸,然后让我去上课。
或许我早该熟悉所有的疼痛;其实我也确实如此。被吊起来的时候,其实我已经能停止一切思考,平静地去经历这个恶梦,虽然这会让我第二天缩在床上,分不清梦境和真实,两处都是险恶的疼痛。
或许他也不喜欢这样简单的体力活。有一次,他走进房间,拿着毛巾往我身上抽。冰冷的湿毛巾打在身上,就像湿冷粗糙的岩石擦过皮肤,只留下不知是否已然撕裂的火热。那时我穿着夏天的背心,他随意挥动几次毛巾以后,说,以后就用这个打你。他走后,我脱下背心,手臂上摩擦过后的伤痕绘制了背心肩带的轮廓。没事,过不久,淤血就会扩散,不会这样奇怪了。我想。
但是他终究没有改用毛巾。他还是喜欢皮带和藤条。有时,他会让我自己脱掉衣服,站在地砖的某一格上,双手上伸,举着自己的衣服。这时,他就用皮带在我身上随便抽打,如果我不慎掉落了衣服,或者走出了方格,那么他让我自己承担后果。
我不知道是什么后果,也不会去想,但是我确实控制不住,于是那次,被我揉得皱巴巴的内衣掉下来之后,他把我推倒在地,用那个布条缠住我的脚踝,然后要把我倒吊起来。我很害怕,抓住他的腿,他就抓住我的手,拧上面不多的肉,我痛得放开他,他把我吊起来,然后用皮带抽我的腿。
我挣扎着,又怕掉下来,双手也不知道要放在哪里,只能和身体一起在空中晃荡着。那次他打得特别久,皮带就崩断了,他用手上剩下的那一截更加努力地抽我,好像打算再抽断一次。最后他还是没有达到这个目标,又用带皮带扣的那一端打了我几下,扔下皮带走了。
皮带扣磕在下巴上,但是我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我害怕他离开,因为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就这样头昏脑胀地等了不知道多久,他回来把我放下来,然后又走了。没有训斥,没有教育,他只是向我泄愤。我承受过皮革、塑胶与金属,电线曾经撕裂我的皮肤。
有时候我觉得不怕了,但是真实的疼痛却能立刻解除心中一切虚拟的防御。当一切成为生活的一部分,虽然我不知道我的生活究竟是怎样地畸形,但当他忙于别的事情,放过我一个月或者更长时间时,我却能感到皮肤的细微变化,似乎它渴求更加鲜艳的触觉。所以我有时用电线抽打自己,之后就能感到身体内血液的流动。
我喜欢这种感觉,但是我讨厌我对它的喜欢。鞭打,撕扯我的皮肤和肌肉,让我的骨骼都能感到疼痛;它又扭曲我的灵魂,让我喜欢上它,陷入无法自拔的怪圈。
我不知道要怎么结束它,写到这里,我也不知道要怎样结束这篇文章。我的身上带着伤,不得不跪在地上打字;衣服穿在身上,好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纱布。我自己在家时不喜欢穿衣服,平时裸睡,因为我的皮肤已经迟钝得没有存在感了。
而要找寻存在感,竟然要靠让我死去活来的鞭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