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大夫去忙别的病人了,我无精打采地坐在诊室椅子上刷微博,看各路意见领袖散发新一轮的焦虑情绪,胖子去找小姑娘们攀谈,把人家逗得花枝乱颤,胖子在幽默感这方面天赋异禀,他和闷油瓶是两个极端,我是中间状态。
闷油瓶跟块木头一样杵在我身边,不像是照顾人,倒像是在监视,他挡在我和诊室门之间,可能是吸取早晨的教训,怕我溜掉吧,比以前聪明多了。他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诊台上放置的病历本上,眼神是涣散的,但我清楚,只要我搞小动作,闷油瓶可以瞬间察觉。
漫长的五分钟过去,大夫取出体温计,眯眼一看,熟练地取出两瓶药,一瓶液体,一瓶粉末,将两种药剂混杂后,跟闷油瓶交代说把药水摇匀,天气太冷,药粉不好溶于水。闷油瓶接下瓶子,押着我去了里间,哭声明显更大了,一个小姑娘被她爸按在膝盖上,胳膊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可见小孩子强悍的战斗力,闷油瓶看了看他们,又看向我。
我瞬间警觉起来,“你想干嘛?你可不许那么抱我。”
闷油瓶似乎失望了一下,他坐在床边任劳任怨地给我摇晃药瓶,好一会儿充分注射进我体内,我哆哆嗦嗦地坐在一边,想到恐怖的针头,心情乱七八糟。胖子忙着在外间恬不知耻地跟人撩骚,一点都不关心我的情况。
我当前距离诊床两米,距离门口有三米,中间隔着5个家长2个小孩,最强战斗力闷油瓶不在我夺门而出的必经之路上,他正全心全意投入摇匀药水的大业中,短时间内顾不到我这边,也就是说,我出其不意地跑出里间,是有很大成功率的。里间的门可以闭合,如果我出去后立刻关门,一定程度上可以阻挡闷油瓶的抓捕,趁着外面人多眼杂,我直接溜出诊所,跑到大街上,去村口拦辆出租车跑路,那我就不用打针啦。闷油瓶的脚丫子再快,总也跑不过汽车吧,如果能跑过汽车,我就让他去参加马拉动,拿一大笔奖金回来。
看来我脑子确实烧糊涂了,这种根本没有可行性的馊主意都想得出来,我当时打定主意,身体稍微向闷油瓶相反方向一偏移,闷油瓶催命的声音就传过来:“坐好。”
我的计划尚未开始就不幸流产。
护士叫了我的名字,其他人都打完了,里间只剩下了我和闷油瓶。我扭扭捏捏不愿意起身,闷油瓶拉我胳膊,没拉动,他温柔地说:“很快就结束了,不会疼。”
闷油瓶你当我没打过针吗?
我的牛脾气再次上来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我的腿发软,万一站不起来就尴尬了,所以用主观拒绝来掩盖客观无力。闷油瓶再次尝试拉我站起来,失败,他脸色沉下来,话风立转:“不要任性,起来!”
恰好,大夫把护士叫到了诊室,我如蒙大赦,连说:“护士走了,我一会儿再打。”
“趴到床上去。”他说。
他握住我手腕,脸色是熟悉的青色,见我依然不肯就范,他两手托起我的腋下,来硬的了,我被一股强力带向诊床,闷油瓶坐了上去,眼看就要把我朝他腿上按。
救命啊,闷油瓶今天指定要让我社会性死亡啊,他的面子是面子,我的面子就可以随意弃之吗?
“别别别,我自己来。”我喊道,趁这个屈辱的动作还没做出来,我如泥鳅一般滑到地上,双手合握,低声求饶:“我自己趴,我不闹了。”
他让开位置,我瞧了眼门外,有几个人注意到我的动静,偷偷往里瞟,与我视线接触后又转移,我羞惭无比,暗自祈祷刚才差点趴腿上那一幕没被人看见,说的话没被人听到。闷油瓶安排我趴好,开始扒我裤子,我按住裤边,企图维护最后一点尊严:“等护士来了再脱吧小哥,怪冷的。”
闷油瓶听取了我的建议,坐在我旁边等人来,我还没庆幸多久,护士就来了,声音却不大对劲,由语气温柔的女护士转变成了五大三粗的大嗓门。“不好意思啊,李护士暂时有事来不了了,我接替她的工作。”我回头去看,嚯,这个男护士胳膊浑圆粗壮,快赶上胖子的胳膊了,不同的是,胖子胳膊上肥肉居多,这个男护士手臂上是健硕的肌肉。
我的心在流血,今天大概五行犯冲,什么坏事儿都赶上了,圣诞节让我遭遇如此折磨,这个男的看起来浑身是劲,还不得把我当场扎昏。我试图将一切糊弄过去,挤出一个理解的微笑:“没关系,我们不着急,等李护士回来再说吧。”
“现在打吧。”闷油瓶对男护士说,伸手利索地把我的裤子连带内裤褪到了臀峰处,早晨挨完打的臀部再一次灼痛起来,我的脸比刚才还烫,哆哆嗦嗦朝后一看,最令我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屁股上的红痕一点都没有消下去,还原原本本地留在皮肤上,唤起一些难堪的记忆。
男护士诧异道:“病人这是……”
“我打的。”闷油瓶淡淡地说。
我去你大爷的闷油瓶,你不知道公共场合要给我面子吗?你说一句我不小心摔的会死吗?你就不懂稍微帮我掩饰一下吗?不想了,气得我肝疼。
闷油瓶语不惊人死不休,他还说上瘾了:“他早晨发烧,不肯来打针。”说着摸了摸我的脸:“现在烧得更严重了。”
谢谢你,闷油瓶,我这额外的热度都是拜你所赐。
男护士给出一个我懂的眼神,笑眯眯的说:“我在这行干了十几年,这很常见,不少大人也怕打针,还有在诊所又哭又叫的,你们城里人家教就是严啊。”
让我死吧,让我被梦里的那场大雪埋起来吧,把我深深地埋入冰层,进入冬眠,等认识我的这一代人全部死去,再将我挖出来解冻吧。如果我有错,请让法律来惩罚我,而不是在村里唯一的诊所让我社会性死亡。
想必我整张脸都泛着绝望,闷油瓶摸了摸我的头,安慰:“很快的。”
快你个头啊,你没注意到重点变了吗?你不知道我此刻多么社死吗?作为一个同样爱好面子并且绝不丢面子的人,为什么不能共情一下呢?
护士撕开医用塑料袋,取出一次性注射器,扎入药水瓶盖的橡胶上抽取液体,我整个人再次忐忑不安起来,上帝保佑这位大哥动作轻点啊。我不敢看了,头枕在臂窝里,陆续又有几个人进来,还有个孩子。
吴邪啊吴邪,不管一会儿多疼,你都要忍住,否则连村里的孩子都会笑话你。我回想起新月饭店的那次,也是这样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护士抽干注射器中的液体,用棉花球蘸着碘伏给我消毒,凉得我心发慌,挨过打的皮肤甚是敏感,有点痒。我咬住牙,等待针头刺入,闷油瓶在旁边嘱咐一句:“手不要往后伸。”
闭嘴,赶紧闭嘴!
“啊——”针头刺入的那一刻仿若皮肤被钉入一颗钢钉,直接扎到骨头上一般,这护士怕不是做兽医的吧,这是给人打针该有的力道吗?
“疼死了疼死了。”我忍不住要拱起脊背,被闷油瓶手疾眼快地按回去,两只手被他禁锢在头顶。“轻点啊护士。”我喊道,声音都是颤抖的,一方面退烧针就是疼,另一方面这护士的一股牛劲过于威猛,我熬刑一般地撑过二十秒,终于打完了全部药水,闷油瓶把棉签怼到针眼处,一切总算结束了。
我用袖子偷偷把眼角挤出来的泪水擦干净,担忧那块地方明天会不会青掉,整个人如一团烂肉一般摊在床上,死活动不了,闷油瓶止住血,穿好裤子,将我翻过身来,就要把我抱起。
正当时,刚才进来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在里间哭出来,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打针好可怕,我要回家,我不要打针,哇哇哇哇哇……”他的家长赶紧蹲下来又亲又抱的安慰,门外一个探头不知看了多久的小女孩,也跟着哭起来,被她家长抱走了。一时间,诊所的哭声仿佛高了一个八度,所有人都好奇地朝我这边瞧,我羞愧欲死,也不要闷油瓶抱了,生龙活虎地从诊床上跳下来,逃难一般离开了诊所,闷油瓶愣是没有追上我。
我飞速地往家赶,没等闷油瓶和胖子,生怕路上遇见个熟人。退烧针起效非常快,我额头上的温度降回正常状态,脑子清醒很多,刚刚发生的一点一滴完完全全呈现在我脑海里,折磨着我,摧残着我。我又想到清晨在卫生间窗户趴挨的那段打,狼狈的回忆令我窒息,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虎呢?脑子不清醒就容易做些社会性死亡的事。
更可气的是闷油瓶,丝毫不照顾我的面子,我怀疑他就是还在生气,故意给我难堪,让我下不来台,气死我了,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我这一世英名全毁他手里了。我得吓吓他,我要跳楼,等他立了字据,承诺今后照顾我的自尊,我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