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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从县二中回乡过暑假,到家不久,从小的伙伴水生来看我。劈头就说:“知道么?曹秀秀出事了?”
曹秀秀比我小两个月的堂妹,从小学到初中一直是同学,她哥成亲后分家单过了,爹妈供不起她继续读书,没
有考高中,回乡做了小学教师。在初中她是全校男生的青春偶像。我跟她青梅竹马,却因为不出五服,只能暗恋而
已。
记得上一年从县里回家过暑假,正好看到秀秀从河对面的小学回村来。我熟悉的两条麻花辫已经改梳成一条鸟
亮的大辫子,白衬衫黑裙子也换成了斜襟衫和软裆裤,但脚上还是穿着女中学生爱穿的白力士鞋,随着她轻盈的步
子就像一对小兔儿一蹦一跳地相互追逐。合身的红格子布衫勾勒出她丰满的胸部和窈窕的腰身,显得轻飘飘的黑布
裤子,比裙子更能现出她发育完美的臀部曲线。我在她没发现我时就闪到村前的老银杏树后边,偷偷地盯注她,直
到她的背影在橙红色的夕照中消失在黑瓦白墙的拐角处。我头一回注意到少女的两瓣屁股在走路时的扭摆竟那样的
迷人,尤其是尺把长的的辫梢还在上面来回拂动!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啊?秀秀出了什么事??”我慌乱而焦急地追问。
“犯了族规,明天要到你们曹氏宗祠里去打屁股板啦!”
“什么?!犯哪条族规,现在还兴打屁股?”
水生说,秀秀回乡后上门提亲的人不断,可她都没答应。同校有个教师,是乡支书的侄子,一直追她,今年当
着不少同事调戏她,被她扇了两个嘴巴。这个教师打探出秀秀有一个私下来往的相好,而且在秀秀夜间到河边林子
里和那个相好会面时,领了两个民兵去“捉奸”。那个男的乘黑跑了,秀秀却被捆到乡政府。乡政府的人说,新公
布的婚姻法保护自由恋爱。所以第二天一早就放回来了。可是村子里已经传遍了流言诽语,许多家长到小学里要领
孩子退学,校长只好让秀秀停职。秀秀爹是个很古板而极要面子的人,把儿子和儿媳叫回家来,夜里把秀秀捆起来
拷问。要她招出男方是谁,两人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好去找他算账。秀秀始终不认错,又不肯说男方是谁,
只说自已就是喜欢那个男的,婚姻该由双方自主。后来她爹气得把她吊到梁上,用篾片抽。据说哭叫声传到全村。
直到她妈搂抱着她的身子抵挡篾片,要跟她爹对命,才阻止了这场毒打。她爹觉得管教不了秀秀,在众人面前抬不
起头来,就去求族长(那是我的三叔公)处治秀秀。我们曹姓是县西的大族,所以族长说话常常比乡长还有份量。
族长找几个族尊来议事,把秀秀叫去训话。秀秀仍不认错,不说男方是谁,说谈恋爱是人民政府给的自由不犯法。
把族长气得几乎痰厥。敲台拍凳的骂秀秀败坏风气,目无尊长,触犯了族规。限她三天之内要交代“奸夫”是谁,
干过哪些见不得人的事,写出悔过书,还可以从轻发落。否则一定开祠堂打屁股。而且还警告秀秀说,如果她违抗
族里对她的处治,就要按家教不严的罪把她爹妈都在祠堂里打屁股。
“现在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曹秀秀家前后门都一直有你们曹家人看守着。听说她到现在也没有交悔过书。要
是……”
水生说到这里,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锣声,有人拖长声喊道:“明天早上,曹姓族人到河东祠堂开会--。明
天早上,曹姓族人到河东祠堂开会--。各家年满十六的男的都要参加。年满十六的男的都要参加喽--。”
“你看,你们族里要开祠堂啦!看样子曹秀秀是一犟到底了。出了这样丑事的女的打屁股,听说是要脱光裤子
打的呀。--秀秀真可怜啊!”水生说到“脱光裤子”时脸胀红了,声音都有点颤,最后一句话是为了掩饰自已的
失态吧。而我呢,马上想到秀秀在夕照中扭摆的双臀,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的狂潮,以至于说不出话了。
那天夜里我又失眠了。
******
第二天一清早,我妈妈就招呼我起来吃早饭,催我去祠堂开会。我父亲在婺州一个商号做管账先生,开这样的
会只有我一个男丁能参加。我妈平素很少出门,妹妹年纪又小,所以村里出了这样的事她也一点不知道,还叮嘱我
要用心把族里开会讲的事记下来告诉她。如果她知道这次会是要打曹秀秀的光屁股,说不定会阻制我去开会的。
我饭还没吃完,堂兄文杰就在窗外招呼我,我怕他说穿了开会内容,碗里的饭还没扒干净就丢下碗,奔出门口,
和他并肩小跑着过了村外的石桥。
我们曹氏宗祠就在离桥不过三百米的大路边上。比土改后已经改成小学的乔氏宗祠要小些,不过建筑格式是一
样的:门外有影壁,黑漆大门上有大铜钉和铜环,门道两侧是门塾,上有卷棚式的瓦顶,。里面是铺砖的院落,石
板砌的过道从大门直通歇山顶的祠堂,里面供满了历代祖宗的牌位。院子两侧还有很少打开的东西厢房。那天,除
了本村,还有邻村的本家们陆绎赶来。门口把守的人,见到不是曹姓的就拦阻赶开。不过被阻在门外的人还是三三
五五地聚在门外的树下、墙角,以男青年居多。我一眼就看到水生也在其中,因为进不了门而急得抓耳挠腮的。
一进祠堂门,我俩就被管事的十三叔叫住了。我高中生,文杰初中毕业,按旧时的说法,都是族里有“功名”
的人物了。所以派我俩给祖宗牌位逐一上香点腊烛。另一个正在念初二的文会,已经先在掸牌位上的灰了。院子里,
东西厢房的台基下,门塾的后墙根都已经站满了族人。我还没有上完香,东厢房里搬出几把大师椅来,放到祠堂的
台基上,族长三叔公和几个族尊:其中有年岁最大的二叔公、当过贫农协会委员的五叔、村里的治保员八叔……便
鱼贯从东厢房出来,依次入座了。
我和文杰在祠堂上忙完后,按管事的指点垂手侍立在三叔公的座椅后面了。这时,站在台阶下面的管事便清清
嗓子喊道:“溪头曹氏宗祠开祠拜祖开始--”
我和文杰便掺扶着三叔公,由他在大香炉里上了三炷香,又点燃了两旁手臂粗的大腊烛,领着全族人一起向历
代祖宗牌位磕了三个头,便转身向院中众人宣布:“今天,溪头曹氏全宗开祠堂,经族中公议,处治四房不孝孽女
曹秀秀之罪。--现在把曹秀秀带来!”
西厢房的门呀一声推开,在手执大棒的两个民兵押送下,秀秀下了三级台阶,走到院子当中的石板通道上,面
朝祠堂双膝跪下了。跟在她后面出来的是她的父母,但没有下台阶,并排在台基上低头站着。
我又见到了我日夜思念的秀秀!她还是梳着粗粗的大辫子,额头留着齐眉的刘海。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斜襟布
衫,两条结实好看的手臂大半裸露着,两手在腹下交握着。一条黑布裤子的裤管挽到膝盖处,露出浑园的小腿肚子,
没穿袜子,还是穿双白力士鞋,虽然是穿旧的,但洗刷得很白。
“查曹秀秀年方二八,平素行止轻佻,不遵闺训。近日又同不明来历之狂徒屡作河畔桑林之会,终遭夤夜捆送
乡上之辱。秽闻远播,玷污曹氏门风。怙恶不悛,顶撞父兄族尊。是可忍,孰不可忍。经全族公议,开祠堂当众裸
责曹秀秀四十大板,以儆效尤!”
三叔公在台基上一字一顿地念着族尊们议定的处分决定,那种文言文,我虽是高中生也听不大懂。不过秀秀犯
的事早已传得人人尽知,所以众人的注意力是在“裸责曹秀秀四十大板”这句上面。“裸责”这两个字眼证明了水
生说的“脱光了裤子打”。不是谣传。
秀秀一直低着头,长长的刘海遮掩着,我看不清她的脸,从她挺直着身子,两个膝头和两只脚跟都规规矩矩并
拢在一起,看得出她是想要表示服从族规处置的,但看不出畏缩或慌乱的样子。可是在听到“裸责”的时候,她的
肩头还是微微颤动了一下。
三叔公威严地问道:“曹秀秀,你服不服罪?”
秀秀低着头说:“秀秀情愿受罚!”她的声音不大,平稳而坚定。我想她一定是为了不牵连父母,所以挺身来
祠堂受罚的。
缘份,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