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有一些人,面对这个光怪陆离的人世,总展露着一张玩世不恭的笑脸。他总是笑的灿烂,并且言语轻佻,仿佛所有的哀愁苦痛来到了,也就飘走了。那笑,就成了一个脸谱,再不挂其他表情。但仍是活生生的、好看的,真实的喜怒哀乐却用尽全力也破不穿。
弱冠以后的沈子萼便是如此。
你可知,一个生长在富裕的家境里被宠成天之骄子的孩子,偶然偷听到父母的谈话,得知自己只是个被抛在大户人家门口的弃儿时,会做何反应?
十二岁的沈子萼,只是悄悄地把自己瘦小的身子更用力地隐入假山的缝隙里。他的小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生怕发出一点惊动父母的声音。那个时刻,他很恐惧,然而这恐惧只是怕给疼爱自己的养父母添上一缕忧愁。
那一年的早春,沈家院里的梅花颓了,雪融了。杜鹃的啼叫让人莫名的哀伤。
十二岁以前的沈子萼,还有着孩童的羞赧,和一丝因家庭富足而骄傲的矜持。而早春过后,他的话开始多了起来,似乎也顽皮起来。父母反倒安了几分心,都道孩童还是活泼的好。
十四岁的沈子萼开始独自游历,登高山,踏海川。只为沈家大宅里已经独自一人的母亲安心,便雇了随从的壮汉。转身,却遣散。兜兜转转,历经一年,却在圳川自己的家乡发现了那座山,找到了那个叫“明宫”的地方。
沈子萼看到一个地方竟然有那么多漂亮姐姐妹妹的惊诧还未及消退,就被另一种美撼动了。
那置于云上的美,端庄、高贵,又仿若清晨的暖光中轻拂去的一抹薄纱,展露出凡尘难以匹配的永恒。十五岁的沈子萼已长成长身玉立的少年,却在那种厚重而高贵的美前低矮下去。他没有看到那美丽的脸上有着与自己相映的影子,他有的,只是如同崇拜太阳般的虔诚。
他怔在明宫别无他人的大厅中,喉头滚动,却怎么也发不出酝酿了三年的那一声呼唤。
明黛画也静静地看着呆立的少年,心里涌起了复杂的情绪。开了口,却是冰若冷月的声音。“你叫沈子萼?”
沈子萼这才如梦初醒地跪了下去,轻轻吐出一个“是”字。那是份对养父母从未产生过的恭敬和小心翼翼――却被转身打散。
“你来做什么?”
“找您……娘……”沈子萼被那令他错愕的冷漠惊红了脸。
“找到我,又打算做什么?”
“孩儿……想见您,孝敬您。”
明黛画的嘴角挽出一个淡淡的笑花,“你对我最好的孝敬,就是不要来到这个世上。”
沈子萼猛的垂了头,挺直的身子几乎要颤抖起来。他从不曾知道,自己的存在竟会被自己的娘亲如此厌恶。
“如果……你杀了生你的那个男人,我会开心,你会不会为我做?”明黛画笑着问他,如同逗弄一只流浪狗。
沈子萼全身开始瘫软,几乎要跌坐到自己的脚上。他怀揣母子相认的美好愿望去跋山涉水,寻寻觅觅。而寻觅到的,却是命运给他的玩笑。
“知道你自己其实姓什么吗?”明黛画突然问。
沈子萼木然摇头。
“呵呵,知道又如何?反正他也不准你跟他姓。他既不要你,我也不想要。你要怨我抛弃你,就先怪他连我也抛弃了吧!”明黛画笑的漠然,目光滑过沈子萼的头顶,飘向了远方。
他是弃儿,他早知。然而听到这样的话,仍是刺痛难忍。强自镇定地笑了笑,沈子萼拳在背后的手指也刺进了掌心。他说:“娘,让孩儿照顾你吧。”
明黛画坐在宫主的高塌上,一只皓腕正支着下巴。低下头,看着跪在下面的少年。少年努力地绽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漆黑的眸子里有夜空才有的星星点点。那一刻,她有瞬间的动容。她首次如此真切地看到了他们之间牵连着的透明丝线,那一根丝线自她的腹中而出,紧连着少年的心口。世间,没有什么可以割断。
她终于准许少年自由出入明宫,暗暗告诉他从山洞通往每代宫主独住的别院――“忆昔小筑”的暗道。她不准他过多地接触到明宫的弟子,她说:“你可以来,也为我办些事情。不过若是无事,就少来烦我!”
沈子萼自十五岁起开始出入烟花巷,开始有了登徒浪子的“美誉”。而那里有许多暗藏哀怨却只能笑脸迎人的女子。也有许多未及胎死腹中,却在生下时就被抛弃的孩子。沈子萼在这些女子身上看到了那抹被浓妆覆盖的哀愁,孤伶的,不被探知的。
他把救下的男婴送给好人家养育。把那些新抓来的女孩买来和被抛弃的女婴一起送上明宫。他知道明宫就是这样一个收容孤怜女子的地方,娘亲会善待每一个可怜的女孩子。他甚至在某个瞬间里希望自己也是个女孩。这样,娘亲会不会对他多一些怜惜?可是,娘亲也是个女子,她有一份自己也无法解脱的孤寂和哀愁。沈子萼都看在眼里,他无心去责怪那生了他又抛弃了娘亲的父亲。他只是想,或许,他也可以作为一个男人来照顾她。
然而,那时尚手无缚鸡之力沈子萼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跑到自家厨房去跟厨子学习厨艺,问自家花匠哪一种花有安眠养神的功效。他只能如此,学着女儿家细细地煮一锅美味养生的汤,培植美丽的花朵,然后小心翼翼地穿过甬道,放在明黛画的桌案上。
他从不知那些汤,有没有被品尝过;在被品尝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凉了?也只是看到,每次再来,他送来的花都已经不知去向。不经意地瞟过一次次空荡下来的花瓶,他总是做出一个和暖的笑容,却把落寞埋在了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