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卷上 入狱
引子
光绪二十四年,岁在戊戌。光绪帝诏定国是,宣布变法。
是年夏,柳向阳赴总督任上,心事重重,迟迟不至属衙所在省城。李鸿章数以书催,始往之。
因亡妻之父萧公有疾,每迁新职,柳向阳必先只身到所,为岳父觅清静宜养病之处,今亦然。
这日,途经为己所辖之一府城。顺护城河,沿岸漫步,只觉步履沉沉。因皇上变法之旨连篇累牍而下,故才缓行,以不奉诏。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欲解宜当以文火缓攻,急功近利恐如饮鸩止渴。维新必将功败垂成,柳向阳心下已然料定。
仅凭一事,可知端倪。柳向阳乃为李鸿章所荐,光绪帝因恶李,诏欲夺之,而太后即与帝角力,属意柳任本省总督,兼管新军。帝亦无奈,屈从之。
想至此间,柳向阳不由轻叹一声,胳膊终究拧不过大腿,皇上还是年轻,历练不足啊。再顾两岸河边垂柳依依,昔我往矣,妻必与随,今我来思,独不见伊。想起亡妻萧氏,更为黯然无语。
不觉又行十余步,忽闻朗朗书声传来,然其音若莺啼,似为女童诵之。举头再望,才见不远处有一座院落,内矗教堂,读书声此起彼伏于其中。踱至院门前,上悬一匾,题曰“慈航救容院”。蹑足而入,又见一间教室,窗俱开以通风纳凉。近前观之,乃一女子正教约十名女童诵读。
女子身着一袭西洋白色连衣裙,容貌十分标致,柳向阳生平所见佳人中除漱玉者无能及之。其手持一教尺,踱步室间,督促女童背诵者为诗余一阕。柳遂驻足窗外旁听,只数句即知词牌为《沁园春》,详曰:
佳节重逢,月朗星稀,柳媚花嫣。笑游人皆醉,风流未减;王孙俱寐,易土能眠。血浴中原,泪倾两岸,十二金牌催断弦。莫须有,葬团圆美梦,故国难全。
新亭泣下谁怜,半壁守残焉能苟安?想夫人擂鼓,英姿飒爽;桂英挂帅,一马争先。无逊儿男,能征善战,代父从军花木兰。回眸望,唤金戈铁马,还我河山!
此词平仄用得不对,失合于词谱,或为此女所自填。柳向阳暗度道,观此女子应似留洋而归,想是不工于故国诗词之律,然却有不逊花木兰之志,其作概不以词害意,慷慨有渐离击筑之风也。
方在思忖,忽闻女子一声呵责:“又背错了!小婀,事不过三,你可已是第三遍了,老师只得罚你。起立,把上身趴在课桌上!”循声而望,不觉哑然,但见女子乃令一女童自褪己裙,以教尺责其臀。
柳向阳慌忙背过身去,耳畔犹闻“竹笋烤肉”之声。女子训教道,“叫你不会背,该打!”女童却未敢呼痛,尺每落一下则稚嫩有声而受教道,“谢谢老师!”
女子早已瞟见有人在外窥望,然仍将责罚一丝不苟尽数笞毕。随后,不动声色退回教桌边,见柳犹未转身,便随手捏起一根粉笔,用力掷向其后脑。
柳向阳果为击中,随之以手抚首,不禁失笑,移驾遁去。众女童见状,顿时为之哄笑。女子心下亦是一乐,忽又以教尺拍案,娇声叱道:“都不许笑!还不好生背书?谁再背不出来,小心自己的屁股!”
一
光绪二十四年,初秋。
梁从轲坐在府衙后堂的书房里,摇着折扇若有所思。虽然国事纷乱,如今的他却可谓少年得意,出生于光绪帝登基当年的他年仅二十四就做到了知府的官位,加之本省的巡抚杨鼎昌是其老师,新任总督柳向阳还是其未来的岳丈,在官场上谁敢不买他的面子,在本城那自己更是说一不二的主。
只是想到总督大人的千金,父母为自己包办的比其年幼十岁的未婚妻,梁从轲不由烦从心生。这几年来曾有不少达官显贵想把自家女儿说给他,都只碍着他已有前程似锦的婚约而作罢,这些他倒也不在意。只是如今自己却看上了另一个女子,总督女儿那里该怎么办,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地解决此事呢?
梁从轲这边正犯愁,忽有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打千道:“禀老爷,有,有许多本地的乡绅前来衙门击鼓告状,要老爷为他们做主。”
“本官知道了,准备升堂。”梁从轲漫不经心地吩咐道,自从皇上下诏变法以来,他就知道这帮乡绅早晚是要生事的。但升堂后两下见礼毕,事情却非如他料想的一样,众乡绅原来却是来控告年内到得本城创办了慈航救容院的谢佩瑶。当梁从轲听到“妖女谢佩瑶”几个字时,心下不觉一惊。
“大人,那妖女诽谤圣人,败坏纲常,还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妖言惑众,这事你可不能不管啊!”
“唉,真是反了!那妖女还要女子都不要缠足不要服侍男人,不仅自己衣不蔽体地公然行走街里,还,还叫她收容的那些女孩露着身子做什么洋操,学一些什么妖乐邪曲……”
“是呀,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有辱斯文哪!”
“这还不止,那妖女还教什么洋人的圣经,除了孔孟的书,洋人的邪说也敢叫圣经?”
“这如今皇上被一帮奸人所蛊惑,怂恿皇上要搞什么变法维新,连咱们这小地方都有女子也敢出来抛头露面,宣扬异端邪说了……”
“放肆!”梁从轲一拍惊堂木,打断正在数落“妖女罪状”的那个乡绅,“皇上也是你能非议的吗?”
“草民失言,草民该死,草民该死!”那乡绅连忙跪下,不住打自己的嘴巴。
“罢了,本官知尔乃是无心,起来吧。”梁从轲说罢,又抱拳朝堂下道,“众位父老请放心,此事本官自有主张。你们还是先都回去吧,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