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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昭日月,湛湛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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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敬度娘
(沈昭篇)
第一章
清晨薄透的阳光顺着窗缝溜进来,登时一片晃眼的红色从紧闭的眼皮中透了出来,像是流淌的鲜血。
我讨厌这种颜色,它让我想起十四年前的那场生离死别。因此纵在睡梦中我仍是马上清醒了,飞快的扒开眼皮。
天光大亮,映得这山间陋室有几分辉煌的味道。为了能给娘根治痼疾,我在荒山野岭里当了三年的野人,就为了找那只在古书上出现过的红血参。
没办法,我就是这么孝顺。
我趿拉着鞋下了地,心想许是我小时候总桀骜不驯地对着天空撒尿的缘故,要不怎么整整三年,我连山上有几只兔子都数清了,偏偏连那红血参的影子都没见着呢?天谴啊天谴。
我郁郁的拉开门,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哦不,是身体精准的栽进了我怀里,扑鼻的血腥气。
老天没给我送来红血参,却送来个红血人。
我不喜欢血,可我不能见死不救。
我将他抱到床上,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眉清目秀,他伤得不轻,左肩和右肋间两处刀剑伤,上身都被鲜血染红了。
不知道是不是山居得太久了,突然见到一个身上不长毛且两条腿的活物,我对这个少年抱有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因此给他治伤便格外尽心些。
我的医术都是跟我娘学的,她曾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圣手,当然,那是曾经了。
我褪下他的衣裳,仔细擦拭血污,少年白瓷一般的肌肤渐渐显露出来,他清瘦,却很结实,肌肉的纹理清晰可见,上面七八条狰狞的伤疤。再看看他昏迷中仍然紧抓在手里的剑,我料定他是被仇家追杀逃到这深山老林里的。
又是江湖人,和江湖有关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想插手,等他好一些就让他滚蛋。
肋间的血迹擦净后,苍白的皮肤上现出了一块淡青的痕迹,我以为是磕碰的瘀伤,拿药酒尽心的揉了半天,才发现那是块胎记,这胎记的颜色着实掩人耳目。
我盯着胎记瞧了半晌,想起湛儿身上也有那么一块,不过天大地大,这事情应该不会那么巧吧...
我沉思着扳起他的头,向他耳后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我心中刹那间好似有万马奔腾而过,顶得我心肝肺地动山摇。
耳后那一条弯弯曲曲的旧伤疤,可不就是湛儿身上那一条!
胎记尚可能认错,这伤疤是绝不会认错的。小时候娘每次看到这条疤,都要揪着我耳朵把我按在湛儿身边,让我跟它大眼瞪小眼,一边揪一边骂,“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湛儿身上这道疤,是我害的。那时候我五岁他三个月零八天,我看他很不顺眼,因为他日也嚎夜也嚎,嚎得我睡不好觉。彼时天真无邪的我趁娘午睡的时候把他抱出来,拿木盆装着推进了河里。爹爹给我讲西游记的故事,说唐僧就是这么才得了一段机缘,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话是不错的。我琢磨着湛儿或许也能因此遇到个和尚老道,再不济尼姑师太也好,总之一定要是宽袍大袖仙风道骨的那种。
不料江水太急,木盆漂不出三丈便被大浪打翻,湛儿噗通一声落入湍急的江水中,被浪头裹挟着撞向江心的巨石。紧接着便看见爹爹纵身飞掠入江,一把抢出了那小小的襁褓。我指着湛儿身上哗啦啦往外冒的血,跳着脚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事实证明我哭得太早了,当天晚上爹爹就拎着板子把我抽了个半死,我那心慈貌美的娘亲还甚是贴心的给她相公擦汗送水。末了爹爹把我揪起来按到湛儿跟前,“湛儿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弟弟,你要记得你们身上流的是一样的血。”
事实证明爹爹果然英明,等到湛儿一岁多的时候,我就已经对他爱不释手了,终日把他抱在怀里揉圆搓扁,他奶声奶气的唤我“哥哥”的时候,我就觉得心尖一颤颤得几乎要化掉了。
直到十四年前那一夜,长白门人组织的那一场暗杀。爹和娘都在那一夜留下了永生难愈的伤病,两岁的湛儿在混乱中不知所踪。我永远都忘不了长剑刺进血肉的响声,忘不了那染红天际的血色火光。
我从没想过我会如此和湛儿重逢。
我颤抖着手去摸湛儿的贴身东西,可是除了一个钱袋子和手里的剑,他身上一无所有。我的视线落到那柄剑上,顿时五脏六腑都是一阵紧缩。
夺魂剑,化成灰我也认得。那个倾盆大雨的夜里,我躲在暗处看见长白掌门任风手持这柄剑刺穿了爹爹的胸膛,那半截剑刃缓缓抽出,一寸寸的带离爹爹的生机。
如今这把剑却被湛儿紧紧的攥在手里,他和任风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只觉头痛得厉害,踉踉跄跄奔出门去。
我困兽一般绕着小屋兜圈子,绕到第八十一个圈子的时候,我九九归一的开了窍。
老子不管他做了什么手脚,湛儿是我沈昭的亲弟弟。去他奶奶的任风!
我扭身冲进门去,湛儿已经醒来,正撑起半个身子惊疑的望着我。
我猜大概是因为我在山上待了三年,这幅胡子拉碴破衣褴褛的模样有点骇人,便轻咳一声,和蔼可亲的说道:“小弟弟,你现在还是躺下比较好,不然伤会好的很慢。”
湛儿微不可见的打了个哆嗦,古怪的看我一眼,慢慢的躺了下来,对我道了声谢。
我弟弟说的谢谢真他奶奶的好听!我兴高采烈的围着他端茶倒水,直到他看不下去的拉住我,面带歉疚的笑容说:“兄台莫在转圈了,我眼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