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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蔚走回到诊所来,看到墙角的几支黄艳的迎春花开着,花枝有点向前倾,根子扎在墙基里,像是砖缝里生出来一片葱翠。
天天出出进进,他似乎这一刻才发现这里春色新漫。
砖墙上的石灰剥落了不少处,露着里面的一层黄泥,早先苏蔚看到黄泥时,泥色还新,不知什么时候褪了色,还有的地方黄泥也脱落下来了,露出内里的红砖,红砖也渐渐褪着新色。
连同那两扇门,木质上重新油过了的,也显着了灰灰的暗色。
砖房里照例是暗蒙蒙的,斜阳映着门口一片黄亮。苏蔚突然想起来,他出门时是关了门的。这个念头正动着的一瞬间,就看到光亮之前黄宜芳弯着腰在给那个叫黄秀水的女孩打针,那个女孩不做声地歪着身子,带点扭动地。黄宜芳说着:别动,针要拔不出来的。
黄秀水身子朝着右墙,腰扭着,头是朝下的。苏蔚感觉她是感觉到了自己,一时她似乎动态静止了,原来褪到腿根的裤腰微微移上了一点,遮着了一点露出的皮肤。
苏蔚给黄秀水打过针,他还没有感觉过她要遮着一点什么的意味。也许是因为黄宜芳在给她打针吧。苏蔚也还是第一次看到黄宜芳在诊所给人打针。
黄宜芳拔针的动作先手掂一掂,随后向上扬一扬。这个动作可能是她的习惯,却给苏蔚一种奇特的感觉。黄宜芳回转身来朝着他时,在黄亮的光里,脸色微微有点红,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地眼微微地朝下垂了垂。
在这里给人打针,也许是黄宜芳所不习惯的吧,苏蔚想。不过,按说这也是她的诊所啊。
。
黄住村是个大村,在兴合作医疗的年代,一般大村里都有两个赤脚医生。苏蔚的前任,也是个知青,招工走了以后,黄宜芳就把诊所搬到她的小村家里,小村离大村中心村半里路。在农村,半里路算不上什么,往往出工远,要走出一里路外去。苏蔚当了赤脚医生,在原来的诊所吃住。诊所原是个旧祠堂,旧祠堂修了多少次,砖都换了新的了,墙也粉刷过好几次,几处窗木换了新的。新木与旧木形成一种交叉的色彩。
苏蔚从黄宜芳的家里搬了药品到诊所来。也只是搬了一些,留着了大半。黄宜芳还是在她的家里给人看病。搬药的时候,她只是在一旁贴墙站着看着他。苏蔚只拿了一点就走了,他觉得自己像是从她那里讨生活活路,夺了她的东西似的。
赤脚医生也就是给人看看感冒咳嗽腰酸背痛之类的一般病,发一点常用药。稍大一点的病,便让人去镇上卫生院看。镇离村子并不很远,也就五里路吧。不过村上的人有病很少去镇上,合作医疗的费用本来就是一年一度收了的。
苏蔚的诊所在中心村村口,中心村人家集中,有病都来他这里,慢慢地,药就不够了。偶尔苏蔚把纸裁成药方似的,开了药,让人去小村黄宜芳那里拿。开着药方的时候,苏蔚觉得自己就如城市医院的医生一样。
药还是每次由黄宜芳去镇卫生院进。苏蔚再到小村黄宜芳的家中去拿。黄宜芳的家是一排三开间很亮堂的青砖屋,门口挂着一把艾草,挂久了,青中夹着枯黄。苏蔚不清楚,这是人家的习惯,还是诊所的标志呢?
诊所里有人来看病,一般都在清晨和傍晚。整个白天往往是很清闲的,只有几个患慢性病的人来打针。也有重病的人,从镇上配了药,请苏蔚上门去打。农村上的人生不起病。天晴时,踩着阡陌高高低低坑凹不平的土埂,苏蔚会想着赤脚医生的名称,虽然他并不赤脚。
黄宜芳是赤脚医生,自然也有诊所门锁的钥匙。苏蔚想,是黄秀水找了黄宜芳来打针呢,还是黄宜芳正好来了,看到了在门口等着的黄秀水呢?
黄秀水转过身去束着裤腰的样子,也有遮掩着一点的意味。
苏蔚注意到诊所桌上添了一束花,说不清花名,粉红的花朵,用草扎着,斜靠在右墙。天窗的玻璃透下来的光,映在花上,给人朦朦胧胧的感觉。苏蔚不知那是黄秀水还是黄宜芳放在那里的。她们是拿来给他,还是她们随身带着,准备带回去的呢他不由看了一看两个姑娘,黄秀水似乎感觉到他的注视扭过身子,黄宜芳似乎认真地在做着工作,把针头卸下来,放在已用的医用铝盒里。那些针头晚上都要用开水煮着消毒的。
针头轻轻放落在铝盒里,发着很清脆的声音,光影似乎应着声音微微地颤动。
黄秀水移身出门去,影子拉得长长的。面前的黄宜芳静静地朝着苏蔚,她的脸略显长,神态端庄。沉默中,村头的那只黄鸡在外面的草丛中,咯咯地叫着,风从绿色的篱笆丛透进来一阵清凉。黄宜芳转一转身,放下一支小小的针药。她在黄秀水坐过的凳子上坐下来,看看苏蔚。她的眼正对着人时,显得大大的。她的眼眨一眨,就垂下来。她又站起身,用镊子把针药瓶头敲去,再从桌上的针盒里夹出一个消毒了的针管,管头伸进药瓶里去,慢慢地退吸着针药,微红的药水吸入到针管里去。她捏针管的手的小指微微矗起,似乎有点颤动着。苏蔚看着针管慢慢地吸入着药水,如把一份静谧吸入了。
黄宜芳给针管装上了针头,架在了铝盒上,重新坐下来。苏蔚一直看着她的动作,心想她是给谁打针呢?见她坐下来,那模样与来这里打针病人一般,心里又想,这是什么针药她是什么病呢?他走向桌边。
"你自己……打不起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