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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五个乡联合举行控诉地主罪恶大会,会场就在有名的三圣观前。大空场上每逢年节都有盛大的庙会。庙门
对面的戏台成了大会的主席台。
台上一个中年妇女,指着在戏台前沿低头站着的一个地主婆--她是大地主李延凯的二太太--悲愤地说:
“我三个多月的身孕,你硬是叫两个长工打我四十大板,把我怀的头胎,还是男的,打得掉了下来!我的儿呀--!
哦嗬嗬嗬--!你那心是啥长的唷?!狗婆娘!天杀的!!”就冲过去揪这地主婆的头发,披头盖脸地打她。台下
群情激奋,口号声此起彼伏……
台上的一长排桌子后面坐着土改工作团和各乡贫农团的代表。兰溪乡贫农团的头头是个不到三十的红脸汉子,
新剃的头,敞着怀。一边看着挨打的那个地主婆,一边又回头盯视坐在他左面不远处的一个年青漂亮的女工作队员,
他早就认得她了--李延凯大太太生的最小的女儿李秀亭,当地人称“秀秀小姐”的。这个地主小姐,出去转了两
年,现在成了共产党办的华中军政大学的学生,竟然也成了工作队,和解放军、贫农团坐到一条板凳上了。他恨她!
秀秀一身女学生的打扮:蓝布的列宁装,用布腰带束紧了上装的腰部,还学着文工团员用牛皮筋扎着两条扫肩
的短辫,穿着洗刷得泛白的黑力士鞋,显得英姿飒爽。她已决心背叛家庭,而改姓名为向群了。为更深入认识地主
阶级的罪恶,她报名参加了家乡的土改工作。听着她家原来女佣的控诉,她对她的二娘也十分痛恨。蹙着她的柳叶
细眉,平添了一种说不清的风姿。
秀秀的生母在她十岁时就病死了。李延凯长年带着三姨太在外地做官。十七岁在县高中读书时,主持家政的二
太太把她许配给本乡一个很富的地主做填房,她愤而离家出走到重庆,在大哥资助下进了高师。在解放大军南下的
洪流中便投身于革命了。
秀秀已经注意到红脸汉子屡屡投来的灼热的目光。她不认识他,可是他的目光里有一种沈重的压力,使她越来
越不自在。那个依然号啕着的中年妇女被人劝下了戏台,一个年青女子上台接着控诉了。
她的控诉先是集中在二太太平时对丫环、女佣的恶毒的刑罚。“光是罚跪就有好多花样啊:光膝头跪门槛、跪
搓板都是轻的,夏天有跪在太阳地里跪到昏倒的,冬天有跪在风里冻出大病的。还有顶砖头、捧香、端水碗罚跪的,
最苦的是跪链子、跪碗碴,跪得膝馒头上血淋淋的,肿得弯不过来啊!……动不动就打我们的屁股,叫”竹笋炒肉
“啦。一打PG就要脱下裤子来。这恶女人还立的规矩,脱下来的裤子要挂到院子当中的大树上,打过屁股要我们
自已取下裤子来穿。这样糟蹋我们,真不是人想出得来的!”她泣不成声了。台下一片唏嘘。
秀秀小姐认出这个丫环是自小陪她玩的春兰,比她大六岁,两人关系还很亲密。可春兰接着又哭诉道:“地主
家的少爷、小姐都高贵,我们做丫头的就不算人了。我和秋菊姐姐是专门伺侯秀秀小姐的。秀秀小姐犯了错,顶多
被大太太、二太太叫去训几句,而我们做丫环的,要替她受罚捱打!记得她小时侯疯闹,打碎了一个祖上传下来的
掸瓶,这可不得了啦,二太太把我和秋菊姐的屁股大腿打得没有好肉,还罚我俩跪在廊里让人看打烂的屁股,从下
午一直跪到天黑啊!”秀秀听得坐不住板凳了,俊美的脸蛋一阵白一阵红,悄悄低下了头。暗暗祈祷春兰不要认出
她来……
可是,春兰回头了,而且愤愤地指着她说:“你就是大地主李延凯的三小姐,秀秀小姐嘛!你就是穿了共产党
的干部服,我也认得的!我听秋菊姐姐说过,她本来小名叫秀秀,被你家买来做丫环,二太太说:穷鬼生的臭妮子
也配叫秀秀,改了改了!就连本来名字都让你们家给压迫剥削掉啦!”秀秀更坐不住了,呐呐地对春兰说:“兰姐,
我真对不起菊姐,这不是我……”
春兰根本不理她,对着台下越来越激愤的群众说:“现在说这也没有用了,秋菊姐姐已经让李家给害死啦!人
常说李延凯的二姨太是母老虎,恶。大太太念佛,是善人。其实大太太更心狠手辣!秋菊姐姐比我大一岁,十七岁
时让大太太的大儿子给奸污了。事情闹出来,她儿子跑到重庆去了,倒说秋菊姐姐不要脸,勾坏她的儿子。大太太
亲自坐堂,叫人把秋菊姐姐脱光了衣裳捆起来,脸上打了四十鞋底,屁股上打了四十大板,还说要卖到窑子里去。
秋菊姐当夜就跳井死了!可怜的秋菊姐姐啊!今天人民政府会替你伸冤报仇呀!”台下登时响起一片愤怒的口号声。
地主婆战栗着跪倒在台板上了。
这件事发生在秀秀九岁时,当时她已经懂事了。她知道她大哥很喜欢秋菊姐姐,私下称她为黑牡丹。两人在后
花园私会的事肯定是有,她自已还热心的帮过忙。她知道大哥是打算娶秋菊的。但她亲妈认为这是辱没家风的事,
所以在大哥回校后,严厉惩罚了钬菊,准备卖掉她以断绝她哥哥非分的念头。哥哥知道秋菊自杀的消息,就来信表
示和家庭断绝关系。她亲妈因为受到双重剌激,便一病不起了。病中还常常见到秋菊来索命,终于不治身亡。如今
春兰提起这事,秀秀不能不承这是她家庭的一件丑恶的罪行。她心里被一种负疚感充斥着,实在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