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夜如水

遥夜如水

第一章

千叶山的冬天寒冷而凄迷。

北风在山林间穿梭的时候，夹带着骇人的声响，积雪从枝头漱漱的滑落，我总爱跑到树下让雪落得满身，师父见了，定然会把我拉进怀里，解开他柔软精贵的貂裘，把我的身子裹进去，腾出只手掸掸我头上的雪绒，略带责备的说：

“夜儿，老是胡闹，受了寒我可不管你。”

每当他这样说，我便用头蹭蹭他的厚实的胸膛，暗暗的吐吐舌头。

其实我只是留恋他怀里的温暖。

我本没有名字，所有的身世来历，都是听师父讲述的。

遥夜的名字，是师父取的。据说师父和小师父拣我回来的那天，正是遥夜沉沉如水的景象。我自小喜欢我的名字，那时年幼显然不理解诗中的意境，却因为是师父取的，而倍加珍爱。

师父和小师父带我上千叶山的时候，我还不过是个襁褓里的婴孩，也只会不问世事没头没脑的哭闹，师父和小师父为了养育我，还特地从山下的集市牵了两头母羊上山，每天每夜的用羊奶喂饱我。

师父说，我是被遗弃在官道沿途驿站旁的杂草丛里的，他和小师父有次下山办事时偶然遇到见我可怜将我拾回来的。

师父还说，当时我被放在一个深深的竹篮里，一只精瘦的乌鸦正于我虎视眈眈。好在篮子编得足够细密，而那乌鸦却也好象饿得没有力气飞起来了，我才留住了小命熬到了师父和小师父的发现。

我问师父：“当时我是不是又在很没出息的哭？”

“没有。睡得正熟。”

“那师父怎知道篮子有人呢？”我不解。

师父低头浅浅的一笑，用修长有力的手指轻刮我的鼻梁，“还不是因为是你这小家伙。”

我没再追问，虽对师父的说法是绝对的怀疑，却也为他欺骗我而给出的理由满心欢喜，甜蜜了好一阵子。

后来我曾偷偷的跑去问小师父，小师父温柔的说“只是那味道颇似一位故人罢了。”便也没有了下文。

我摸摸怀里的香囊，依旧似懂非懂的样子。

千叶山的生活简单而恬静，整座山只有我，师父和小师父住着。院子修在半山，清雅朴素，小师父说，连这雕花的门窗都是出自当年师父的手艺呢。小师父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便不自觉的有几分妒意，暗自盘算着小师父和师父独处相依的那么多年光景，我要凭什么补回来。

小师父是很温柔的人，说话的声音也轻轻弱弱的，样貌清秀的好似出尘的女子，总袭一身白色的衣装，及腰的青丝用白色的锻带束得整齐，鬓边两缕长发通常是服帖的，但我更喜欢看它们被吹进风里的样子，合着小师父淡雅的容貌，让人不自觉的扰乱了呼吸。

小师父对我也是百般的疼爱和呵护，从我懂事以来，他从未大声呵斥过我，更不要说打骂了，甚至每次我淘气闯祸，惹得师父要责罚的时候，小师父都会第一时间上前制止，那时候的小师父不再纤弱了，语气里多了几分坚决，很神奇，有了小师父的保护，我几乎不曾挨过师父的打。

后来想想，也许是师父本身也是疼着我的，不舍得下手，小师父只是给了师父最好的台阶。

但我七岁生辰那天，师父却真的动怒了。

那天师父和小师父特地为我庆祝，我自小喝羊奶长大，似乎对羊也有特别的依恋和好感，师父特地到山下的集市牵回一公一母两头刚落地不久的小羊，我把它们拥在怀里，柔软的触感让我体会到师父对我的疼爱，我不时回头冲他甜甜的笑。师父走过来从背后把我圈在怀里，宠溺地说：

“夜儿别顾着傻笑，以后这两个小家伙就是你的责任了。要好好照顾它们。”

我频频的点头，贪婪的享受师父的怀抱。

那晚师父抱着我坐在院子里，刚刚弱冠的小师父站在月下为我吹箫，那是我第一次听小师父吹箫，箫声好象传得很远很远，悠扬了整座千叶山，夏夜里充满了小师父独有的温柔的气息。

正当我陶醉在音韵里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空了。师父把我让出了自己的怀抱，他上前，从背后圈住了小师父，小师父自然的垂下握箫的手，把它自然的搭在师父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上。

师父比小师父强壮不少，又高出他大半个头，配着他们那两张天妒的脸，两个人靠在一起本是绝美的画面，看在我眼了却是最刺眼不过的景象！

年小的我便知道了如何嫉妒一个人。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挥手打在了小师父握萧的手上，竹子撞击青石板的声音随即传来。那你浓我浓的两人也回过神来。两人的眼睛里无疑充满了震惊。

“你还知不知道什么叫规矩！？”

我狠狠的回瞪过去，师父俊美的脸上立刻呈现了我从没有见过的怒容，小师父弯腰拾起被我打落在不远处的箫，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但我的愤怒在看到师父下一个动作时就真的破碎了。

师父抽出腰间的竹制折扇，那扇子掂在师父手里看似件玩物，可真要落在我身上，那粗粗的扇骨便和竹板戒尺没什么两样了，师父拽过我的身子，高高的举起了手中的扇子。

在扇子就要狠狠的落在我臀上的那一刻，小师父冲过来把我抱在了怀里，师父收不住手，那一下就狠狠的落在了小师父身上。

师父恼怒的看着小师父，眼里满是不舍和责备，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冷冷的用近乎命令的口气说：“非离，你放开他。”同时又举起了手。小师父仍旧抱着我不放。

从未见过发怒的师父的我，已经在小师父怀里颤抖了。眼泪更是早就汹涌在脸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