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 Published on
镜花缘之一 女儿国
这一日,到了女儿国,船只泊岸。多九公来约唐敖上去游玩。唐敖因闻得太宗命唐三藏西天取经,路过女儿国,几乎被国王留住,不得出来,所以不敢登岸。
多九公笑道:“这女儿国也是男女配合,与我们一样。其所异于人的,男子反穿衣裙,作为妇人,以治内事;女子反穿靴帽,作为男人,以治外事。男女虽亦配偶,内外之分,却与别处不同。”
唐敖道:“男为妇人,以治内事,面上可脂粉?两足可须缠裹?”
林之洋道:“闻得他们最喜缠足,无论大家小户,都以小脚为贵;若讲脂粉,更是不能缺的。幸亏俺生天朝,若生这里,也教俺裹脚,那才坑死人哩!”
因从怀中取出一张货单道:“妹夫,你看:上面货单就是这里卖的。”
唐敖接过,只见上面所开脂粉、梳篦等类,尽是妇女所用之物。看罢,将单递还道:“当日我们岭南起身,查点货物,小弟见这物件带的过多,甚觉不解,今日才知却是为此。单内既将货物开明,为何不将价钱写上?”
林之洋道:“海外卖货,怎肯预先开价,须看他缺了那样,俺就那样贵。临时见景生情,却是俺们飘洋讨巧处。”
唐敖道:“此处虽有女儿国之名,并非纯是妇人,为何只要买这些物件?”
林之洋道:“此地向来风俗,自国王以至庶民,最是宠爱妇人,这里女人喜欢男人,竟比别处更胜十倍,诸事可以马虎;就只有个毛病,最喜打扮妇人,涂脂抹粉可谓不遗余力,面面俱到。你看:货单里光脂粉就比别处多出十几倍。”
唐敖道:“莫非她们脸面大些。”
林之洋笑道:“妹夫,你有所不知,她们最重打扮,上上下下一丝不苟,下面照样抹粉,岂非脸面大些。”
唐敖调笑道:“这却有趣,下体抹粉,晚上面君不独光彩照人,色香味俱全,亏她们想得出。嫂夫人何不学学。”因道:“小弟当日见古人书上有‘女治外事,男治内事’一说,以为必无其事;那知今日竟得亲到其地。这样异乡,定要上去领略领略风景。舅兄今日满面红光,必有非常喜事,大约货物定是十分得彩,我们又要畅饮喜酒了。”
林之洋道:“今日有两只喜鹊,只管朝俺乱噪;又有一对喜蛛,巧巧落俺脚上,只怕又象燕窝那样财气,也不可知。”拿了货单,满面笑容去了。
唐敖同多九公登岸进城,细看那些人,无老无少,并无胡须;虽是男装,却是女音;兼之身段瘦小,袅袅婷婷。唐敖道:“九公,你看:他们原是好好妇人,却要装作男人,可谓矫揉造作了。”多九公笑道:“唐兄:你是这等说;只怕他们看见我们,也说我们放著好好妇人不做,却矫揉造作,充作男人哩。”唐敖点头道:“九公此话不错。俗话说的:‘习惯成自然。’我们看她虽觉异样,无如她们自古如此;他们看见我们,自然也以我们为非。此地男子如此,不知妇人又是怎样?”多九公暗向旁边指道:“唐兄:你看那个中年老妪,拿著针线做鞋,岂非妇人么?”唐敖看时,那边有个小户人家,门内坐著一个中年妇人:一头青丝黑发,油搽的雪亮,真可滑倒苍蝇,头上梳一盘龙鬏儿,鬓旁许多珠翠,真是耀花人眼睛;耳坠八宝金环;身穿玫瑰紫的长衫,下穿葱绿裙儿;裙下露著小小金莲。穿一双大红绣鞋,刚刚只得三寸;伸著一双玉手,十指尖尖,在那里绣花;
一双盈盈秀目,两道高高蛾眉,面上许多脂粉;再朝嘴上一看,原来一部胡须,是个络腮胡子!看罢,忍不住扑嗤笑了一声。那妇人停了针线,望著唐敖喊道:
“你这妇人,敢是笑我么?”这个声音,老声老气,倒象破锣一般,把唐敖吓的拉著多九公朝前飞跑。那妇人还在那里大声说道:“你面上有须,明明是个妇人;
你却穿衣戴帽,混充男人!你也不管男女混杂!你明虽偷看妇女,你其实要偷看男人。你这臊货!你去照照镜子,你把本来面目都忘了!你这蹄子,也不怕羞!
你今日幸亏遇见老娘;你若遇见别人,把你当作男人偷看妇女,带到官府,一顿板子打个半死哩!”
两人赶忙离去,那妇人犹自骂骂咧咧,唐敖听了,因向九公道:“原来此处语音却还易懂。听他所言,果然竟把我们当作妇人,他才骂我‘蹄子’:大约自有男子以来,未有如此奇骂,这可算得‘千古第一骂’。我那舅兄上去,但愿他们把他当作男人才好。”多九公道:“此话怎讲?”唐敖道:“舅兄本来生的面如傅粉;前在厌火国,又将胡须烧去,更显少壮,他们要把他当作妇人,岂不耽心么?”多九公道:“此地国人向待邻邦最是和睦,何况我们又从天朝来的,更要格外尊敬。唐兄只管放心。” 说话间传来一片锣声,只见一乘官轿,一路飞奔而来,行人纷纷避让,唐敖同多九公随着众人躬身站到路边。恰好皇城巡守司李大人经过,见有人喧哗,大怒,手下忙将那妇人拘来。不分青红皂白,定了个藐视官长,罚打二十板子,大人一声吩咐,早有四个差役上前,将那妇人按在一张马凳上,掀起衣裙,拉下半边裤子,露出屁股半,举起板子,朝她屁股狠狠打去。 原来女儿国最疼女人,国主有令,妇人犯错罚打屁股,一般不用竹板,有专门打女人屁股的板子,却是一块二尺多长,两寸宽半寸厚牛皮板子,唤作妇板,皮板子打屁股,不至于皮开肉绽,也算是法外开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