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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洒在午后的街道上,懒洋洋的,狗趴在门前吐着长长的舌头,行人慢悠悠地在街上走着,为了躲避晒得脑袋生烟的骄阳而尽量选择在房子的阴影里行进。这一间间的平顶茅草土屋排满了街道两旁,大多数房子只有一个方形的小窗口和两扇薄薄的门板,有的甚至没有窗框和门框。这些东倒西歪的寒酸土屋像两群受惊的绵羊,把烂泥铺就的街道挤得像一条蛇一样弯弯曲曲的。在小小的院落里,有许多光着身子露出黝黑皮肤的小孩子在烂泥中嬉戏,而母亲则一边转动着纺车一边大声喝斥着自己的子女。
全村唯一一座砖石建筑――旧时代的村民投票决策会场坐落于村头,在派提尔当政后,会场原来的用途被当作“万恶的旧社会欺骗人民群众的假民主象征”而废弃,改成了猪圈。平整光滑的灰岩石外墙是派提尔宣传标语的最佳书写地,一行一人高的红色大字在各种政府公告和流动商贩的小广告后面吃力地昭显着早已不存在的威严――“没有派提尔就没有雷姆里亚的新生”,这行苍劲有力、笔画方正、线条呆板的大字书写成的、被叫嚣了数十年的标语下面,则有一行不知道是谁用黑炭划拉出来的歪歪扭扭的后缀:“但我们也许有更好的。”红与黑的强烈对比格外惹人注目。
街道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传来,打破了午后的安静,一群年约十一二岁的孩子从街道尽头一路的跑过来,一下子让整条街变得格外的喧闹。
孩子们到了自己的家门口,纷纷打着招呼道别。
“杰尼,回见!”
“再见,凯琪!希望你明天早上起得了床……”
金发的男孩笑嘻嘻地说着,并侧身躲过女孩丢过来的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孩子们各自回家后,几乎从所有的土屋里都传出了他们母亲的叫骂:“你还知道回来!”“疯了一个早上不用干活是不是!?”并拌着阵阵巴掌或木棍落在肉上的声响和孩子们或高或低的哭喊和求饶。
十二岁的小女孩凯琪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往街道的另一头走,心里希望这阵吵嚷不要传到自己的家里去。
她身穿一件短至膝盖上方的粉红色连衣裙,那是用她去世的妈妈的一件旧套头衫改成的,对于一个开始长个子的姑娘来说实在太短了点儿;女孩长得挺瘦的,两条小腿洁白修长,光光的小脚丫踩在脏兮兮的泥浆里;她的头发只及肩头,丝丝纷飞呈火焰银白色,那是为了和男孩子打架时不被对方抓住而自己有小刀绞短的,一张清甜的小脸蛋虽然有些脏,但美得让人头晕目眩,那双香槟浅灰色的大眼睛带着调皮和反叛的味道。
凯琪拐进了一条窄点的巷道,在一间敞开着大门的土屋前面停下,这间屋子只有一个四方形的窗洞,连窗板都没有。奶奶没有像平时一样在房子前的阴影里纺线,一定是在午睡……这样就好,等她睡醒,发发火事情也就过去了。自己大清早的就跑出去玩,没在家里帮忙,的确有点不应该。
小姑娘探头探脑地迈进屋子里,里边只有一个用石灰粉刷的雪白的房间,一幅绣着小碎花的亚麻布帘把房间隔成两半,一张粗笨的木头床、几张没有靠背的板凳和一个放衣服的小木箱――同时也当桌子用――就是全部家具。在屋子另一角,摆着一盘磨面的石磨和一个半人高的小碗橱,以及奶奶的手摇纺车。
屋内并没有全息电幕、食物冷藏箱和自动气温调解系统等现代化的家电,甚至连盏大点的储能灯都没有。在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画像,那是一个头戴白色长卷假发的老人,画像两旁用派提尔特殊偏好的红色方形字体写着“伟大领袖莫奥哲西指引我们向前进”。这正是派提尔政府和国家的领袖,发动革命推翻雷姆里亚民主共和国后,建立并统治雷姆里亚派提尔共和国三十年之久的莫奥哲西。画中人面相威严,目光深邃,表情坚毅,全然不同于老百姓当年在全息电幕中看见的那张因为骄奢淫逸纵欲无度而发线后移、眼袋浮肿、双颊凹陷、嘴角下榻、脸皮松弛的可憎嘴脸,这也是为什么莫奥哲西在位时极少在公众面前和全息电幕上露面,派提尔强令全国悬挂的领袖像都是画像而不是三维立体影像的原因。这轮“雷姆里亚的红太阳”的光辉似乎从未照耀过这个贫穷、落后、被遗忘的村落,而这幅全国统一样式、规格、尺寸的画像是全屋唯一不显得破旧的玩意儿,它使用万年不会腐化的特殊塑胶制作,可以抵挡自然界的菌类侵蚀和分解,但是却抵挡不住凯琪扔的石头和小刀,画像早已被打得坑坑洼洼,破烂不堪。奶奶经常责怪凯琪,说在以前要是敢这么干,全家都会以反派提尔罪被枪毙的,这绝对不是吓唬小孩子的床边鬼故事,而是真实的历史――在那个“除了歌颂就只能闭上嘴巴”的高压黑暗年代,村里曾有两个人因为弄皱了登载着莫奥哲西图片的报纸而被法庭判处十年苦役,被押送到不知位于何处的劳改营后便从此人间蒸发,杳无音讯――然而,自从莫奥哲西二十年前两腿一蹬玩儿完之后,一些谨小慎微的父母虽然偶尔还会责怪子女天真稚语中对派提尔和莫奥哲西的不敬,但那个“人民可以对天、对地有意见,但绝不允许对伟大的派提尔政府有‘不和谐’的声音,只许呼喊‘莫奥哲西万岁,万万岁’!”的时代毕竟已经随着伟大领袖被抛洒到大海里的骨灰一起一去不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