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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少年直挺挺地跪在门前的碎石道上。原本明亮的眼睛,如今也有些暗淡了,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寒霜在他身上头上,都落了一层,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啼鸣,少年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依然木然地盯着阶上青草。司晨之声,很快此起彼伏了,连自家的公鸡也啼叫不止,少年才仿佛被惊醒一般,抖了抖身上的霜屑,整理一下衣衫,复又跪直。片刻,又轻轻皱了皱眉,偷偷抬眼看看屋子里的情形,凝神细听一番,似乎闻得细密的鼾声,再环顾四周,确定四下没人,才抖了抖袖子,伸出已经冻僵的手,躬下身来,内力贯指,揉了揉早已麻木的膝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微微有些苍白,额间渗出一层薄汗,眉毛拧着,像是疼得紧了。少年闭上眼睛,咬了咬唇,再睁开的时候,眉间已然舒展,双眸流光,却是比月色繁星更加动人了。
“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恶恶臭,如好好色,此之谓自谦。何解?”门,忽然开了,里面一个声音传出来。天还没大亮,少年不见屋中形状,只听了这一句话,身子不明显的一颤,却强自撑住,跪得更直了。“这话意思是说,要使心意诚肯的人,就不能欺骗自己,如同讨厌恶臭,如同喜爱美人,这就是对自己满意。”少年朗声说道,声音清脆悦耳,似东珠坠玉盘
“解得不错,朝儿,你起来吧。”门里走出一个清瘦的男子,四十岁上下,也是一身青衣,腰间一枚翠色的青龙玉佩,确是水色十足,绿得纯粹。他在被唤作朝儿的少年面前站定,为少年轻轻掸了掸青丝间的秋霜。
少年仍是不起身,却也不说话,只是跪得笔直,像是要在这石子路上扎根一般
“我又没罚你跪,你在这儿跪了一晚上,自己也不想跪了,不如起来回话吧。”男子说的极缓,声音也不高,却独有一种酒香一样的醇厚。
“孩儿不敢起身。求爹爹让孩儿跪着回话吧。”少年的声音带了点儿微微的哭腔,却仍是动人,如清泉叮咚,脆生生的,委屈得很。
“也罢,想跪着就跪着吧,跪着清醒。说吧,昨天的事儿,从头说清楚了。”中年男子背过身去,负手而立。
“谢爹爹。”少年重重叩首,光洁的额上印了几个石子的压痕,红红的,煞是突兀。少年也浑然不觉,跪直了身子便分说起来。
“昨日孩儿做完了课业,便独个儿出门寻城北的烨哥哥去了,路上听见福瑞斋的小二吆喝,说是新做了桂花糕,儿一时贪嘴,想尝尝点心便进去寻了个边上的位子坐了,要了……”
少年正说得起劲儿,男子不由失笑,回过身来却是一脸严肃,责备道:“拣要紧的说。”
少年舌尖微微探了个头,就赶紧缩了回来,垂首称是,便接着说,“后来来了一对祖孙,那孙女儿约跟孩儿一般年纪,爷爷须发已然斑白了,女孩儿拿了画好的绸伞卖。邻座的几位公子就将她叫了过去,说是要买伞,伞买了两把,又问那女孩儿愿不愿陪他们喝喝酒,吃吃点心。说是只要陪一个时辰,他们就把伞全买了。女孩儿说不愿,拿了伞便要走,有个公子便诬那老者窃他钱财,硬是拉了女孩儿不放。儿……儿……实在……实在看不过,就……”
“就把四个人都卸脱了膀子,剥光了身子,嘴里塞满点心,绑在林子里喂狼?朝公子好恨的手段,好俊的功夫!”男子声音凌厉,全没了适才为儿子拂去秋霜的慈爱。
“爹爹恕我!孩儿也是想教训他们一顿,没想真伤了他们的。孩儿知错了。”少年浑身打颤,连连叩首,每下都使足了力气,碎石不比青石板,无声,却暗藏锋锐。少年只叩了三四次,额上,便被尖利的石子划破了,少年却好像浑然不觉,兀自磕着,似是神魂都吓没了一般。
“知错了?那说说吧,错哪里了?”男子大约看少年磕破了额头,有些不忍,走过去一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少年便动也不能动了。
“那四位公子,都是不会武的,孩儿不该出手伤他们,他们恃强凌弱,是不对,孩儿却做得更过分。孩儿真的知错了,求爹爹恕了我吧。”少年说到后面,委屈得几乎要哭了。他自从习武之后,从未与人交过手,昨日初试锋芒,就收拾了几个调戏良家妇女的恶霸,结果刚玩儿得起劲儿,却撞上了自家看山护院的老伯,又引来了爹爹。爹爹把那四个人放了,回来再将他找来问话,他自知犯了爹爹的大忌,以武欺人,自然撒了谎说自己只是去了城北,一转身,却发现自家代代相传的青龙玉佩,已经到了爹爹手上。原来玉佩在收拾那帮混混的时候,掉落在后山了。朝儿当然知道自己谎言被揭破,一干见义勇为的“恶行”已被父亲知晓,撩开衣襟便跪在了这碎石路上。父亲也不理他,径自回屋去了。
“也罢,饶了你可以,你去查清了那四位……”男子在这里顿了顿,有了些不明显的笑意,咳了一声,“公子……家住何处,姓甚名谁,再登门请罪,他们若是恕了你,你再回来求我原谅吧。”男子一甩袖子,便径自回房了,只留下少年独个儿呆呆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