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

【索夜】魇 by聆雪

烈日当空，灰雾蒙城。

年轻的骑士团团长刚一踏入这片土地的边境时，便紧紧锁起了眉头。

浓重的雾霭下一片死气沉沉，方圆几里内俨然再无活物――他们又来迟了一步。大概是所到的绝望之处太多，他眼中不再带有任何震惊或是痛心的情绪，尽管不抱有任何希望，他仍是例行公事般带领属下将整个城镇搜寻了个遍。

曾经清澈得能映出四季之景的护城河漆黑浓重如墨色，失去了鲜活的流淌的力量，只剩下无数个仿佛张口就能吞噬一切希望的漩涡；曾经百年屹立不倒的城墙斑驳塌陷，满目尽是诡异的黑暗族文字密密麻麻地扭曲着、面目狰狞地诅咒着，匆匆瞄上一眼便令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没有尸体，没有残骸，什么都没有。

向来战无败绩的大陆最强骑士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绝望也不足以形容的无力感，他沉默了半晌，以剑杵地，半跪了下来，虔诚地哀悼着、祈祷着――他心中再清楚不过，这是多么徒劳无用的行为，然而为了还活着的人，他不能抛弃信仰，哪怕是装作这样。

大陆半壁沦陷，荣耀女神不再庇佑以她为信仰的子民，不再眷顾这片以其之名命名的土地。他在第一次见识了这样的空城后就认清了这一现实，而那个人……大概只会比他更早认清了这一切。

只不过，越来越不好和你交差了呢，主教大人。他唇角扬起一丝苦涩又甜蜜的弧度，纵身上了马，如同来时一样一刻不敢停歇地踏上了归程。

首都，圣殿祭坛。

“夜雨，我想你需要给我、给所有人一个交代。”手持权杖立于最高台上的年轻得过头的红衣主教语气平淡无波，不怒自威。

“夜雨无能，多次未能完成主人布置的任务，之前承蒙主人垂怜，给我将功补过的机会，然又辜负了您的嘱托，愧对圣殿对我的信任，愿受一切惩罚。”夜雨跪伏在台阶下，极规矩地答道。

圣殿骑士团直属于主教，夜雨又与索克萨尔有主从之契，整个圣殿的人都知晓两人是超出了原本关系的亲密。这位团长阁下武力值爆表，性子却跳脱得很，平日里和主教大人更是出了名的没上没下，也只有在这样的场合才会乖乖叫上一声“主人”。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什么吧？你知道，我一向不会食言。”他轻挥权杖，六星光牢将台阶下毫不设防的骑士牢牢束缚在原地。

夜雨带着一身风尘仆仆归来，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料到会这么快，话没说上两句，迎接他的竟然就是这样的架势。三天未阖眼，时刻保持一级警戒，他纵然精神力超群，也差不多到了极限，此时未显露摇摇欲坠之态已是在强撑，而索克萨尔套在他身上的这一束缚术的直接效果就是剥夺他全部精神力。

夜雨此时倒还有心思不着边际地想着还好是这样的姿势，不然根本站不住嘛，整个人软在光圈上什么的……那画面太美我不敢看。

“主人的话自然不敢忘。”他很快收敛了乐观过头的思绪，低声应道。

“那就好。”红衣主教的长杖触地发出铿锵之声，他甚至没有垂眸看一眼那个唤自己为“主人”的人，语气仍是淡淡的：“鞭刑五十，当众执行。”

几乎凝结的空气中似乎能听到几声倒抽凉气的声音，在没有牧师的治愈术的情况下，二十鞭便能让一名训练有素的骑士一星期下不了床。然而却没有一个人为这位素来人缘颇好的骑士团团长求情――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的红衣主教是怎样一直践行着他的“言出必行”的。

夜雨两侧很快有两名训练有素的圣职人员出列，其中一人手持长鞭，另一人则俯身除去了他下身的衣物便立于一旁，等候主教最后一声令下。

“开始吧。”话出了口，索克萨尔像是怕这刑罚污了眼一般地闭上了眼，缓缓背过了身。

长鞭“嗖”的一声舞空而起，狠狠地甩在骑士的身上――说是骑士，现在的夜雨没有一丝精神力，身体素质和承受能力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成年男人。

身后像是被活活扯裂了般的痛，他还感受到了血珠飞溅又落回到身上的冰凉触感，几乎咬碎了牙才没有痛呼出声。

他也不知道这样的坚持有什么意义，或许只是下意识的不想让那人听着难过……但反正等一下肯定是要忍不住的，嗯……那至少也能少丢点脸。

长鞭在空中舞成了一条毒蛇的形状，再次啃噬到他身后，他浑身一哆嗦，连带着狠狠咬上了自己的唇，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眼角也渗出了浅淡的水痕。

没什么捱不过去的，他走过了多少绝望之地，沉重得几乎让跳动的心都归于死寂，然而最终还不是一一走过来了。

这几下鞭子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这还是他心爱之人赐予的，他心甘情愿。

――哪怕是我这条命，你愿意拿去给女神的愚蠢信徒们一个交代，也未尝不可。

――只要是，你想要达成的事，我都会竭力去完成。在你救赎我的那个寒冷冬夜，我便是这样立誓于你的。

――虽然没亲口和你说过这样的话，但你一定明白，我……唔呃……

夜雨脑子里拼命转着这些念头企图转移注意力，作用还算显著――他在第八鞭落下时才喊出了第一声。

高台上的索克萨尔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不止是这一声喊的功效，两人的契约之力也能让他感受到夜雨比较剧烈的精神波动和情绪变化。他默默深吸了口气，重新转过了身。

他站得太高，即便是低头也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何况他从不会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