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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四代
李贤眸子里精光一闪,冷冷道:“不知天后以何法典刑处我?”
武后冷笑道:“我是你的亲母,生你养你,莫说你只是太子,就算他日当了皇帝,忤逆父母,我依然打得你!”
跪在角落里的高政再也忍耐不了,痛呼一声:“天后!”膝行两步叩首道:“郎君是太子,即使有罪也不可加刑,成王有过,则挞伯禽,请天后恩准小臣代郎君受刑责吧!”武后轻蔑一笑道:“一个从八品下的典膳丞,也敢自比伯禽――叉他出去,先责五十杖。”几个如狼似虎地羽林军立刻架起文弱的高政向堂外走去。
“慢着!”李贤清亮的声音里含着愤怒,这一连串的羞辱让他反而沉静下来,看定武后道:“天后以家法杖责儿臣,儿臣不敢不领责。但高政是东宫侍官,他并无过失,天后亦无权随意论罪。”
武后点点头冷笑道:“多日不见,你倒多了几分市井义气,怪不得东宫不分尊卑,秽乱成风。我就先开导了你,再去收拾那些佞幸小人。”
就是这两句话的功夫,两名执着刑杖的羽林军已行至廊下,李贤还是忍不住侧目看了一眼那黑色的荆木刑杖,院子里的水车还在吟唱柔和的小调,滴滴嗒嗒都打在他心头,分明是个晴好的秋日。他在想自己还能怎样做,是该质问她是不是自己的母亲,还是拔出羽林军腰上的佩剑来。他又有些疑惑,拔剑来做什么呢?是一剑抹向自己喉间,用这种悲壮的方式向武后的蛮横专断抗_YI,还是一剑杀了这个窥伺大唐基业的女人?可是,万一……万一这个女人真的是他的母亲,该怎么办?
他听见自己心底一声悲凉的叹息,他终于还是不敢下这样的定论。他知道武后的果决狠心,除了弘哥哥吐在自己胸膛上的那一片血迹,他隐约听说过自己那个未曾满月就死于非命的姐姐公主思,究竟是死于谁之手。但是,他仍然希望,武后这样对他的最根本原因,是因为自己那隐秘的身世。他不相信他的亲生母亲要亲手将他推上绝路,近年来宫中愈演愈烈的传言,与其归咎于宫人们的长舌,不如说正是太子贤对这谣言执着地追求,将它推上了一个越来越逼真的高峰。或许他迷信那样的传言,只因为他心底的恐惧,他害怕和自己的亲生母亲成为仇敌,他需要找一个理由来骗自己。
李贤缓缓站起身,那动作慢得似乎是背着千钧重担,两旁的羽林卫觉得他不像是要反抗,也就不敢轻易冒犯太子。李贤伸出手去,抚上冰凉的玉带,将那镶金的玉扣解开,宦官连忙上前跪下,高举双手,李贤看看那玉带上的双龙符,迟疑了一下,终是将那玉带放在宦官手中――那一刻他捕捉到了武后眼中一缕满意的光彩。
她想要的不过是这个……那自己对他来说算什么呢?如果不是她亲生,为何合璧宫里先倒下的是弘哥哥而不是他,如果是亲生,天下可有一个母亲,会这样对待自己的儿子。
李贤望着天后,脑中却是韩国夫人七窍流血的容颜,两个幻影重叠起来,他想谁才是我的母亲。韩国夫人,魏国夫人,贺兰敏之……现在轮到他了,他还记得贺兰敏之临死前那桀骜不屈地笑:天后对我一家的恩德,敏之永世难忘……想着想着李贤也笑了出来,他猜自己现在脸上的神情是不是和贺兰敏之一摸一样,或许他们本来就血脉相通。然后又陷入了同样的罗网,贺兰敏之死在武后的杖下,也许他的下场也相去不远。
李贤的手指又从腰间向上滑到领口,将那件紫色的缭绫圆领盘龙w衫脱下来,露出里边白色的中单和素纱长裤,腰上系着的却是一条绛红色汗巾。他此刻黑色幞头纯白中单,腰间的汗巾倒成了唯一的一抹艳色,衬得他于超然脱俗外隐隐又多了几分不羁贵气,武后看那汗巾上还挂着一只香囊,便轻哼了一声。
李贤将袍子交给宦官,便又在垫子上跪下。武后看他连头也不低,只无比平静地望着自己,心下怒火又燃炙起来,道:“你不伏下受责,非要等人按倒么?”
李贤这才明白武后竟是要责他下身,一口气冲上来,咬着牙道:“天后,我是储君,乃国家公器,愿杖背以存国体。”
武后见他几乎要烧起来的双眸后却终是藏着一丝慌乱,知他此刻是强作镇定,悠然道:“《唐律》罪人无得鞭背,太子忘了?”原来本朝太宗皇帝接受魏征意见,以宽恕仁义的政治理念治国,对刑法使用尤为慎重,命令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修改法律,制定了《贞观律》。太宗皇帝亲自阅览了《明堂针灸图》,发现人的五脏六腑靠近脊背,针灸时偏离了穴位就有令人死亡的危险,那么前朝行杖致人死亡时有发生也就不足为奇。故而有了贞观四年“罪人无得鞭背”的诏令。
李贤冷笑道:“天后杖责储君,本来就无国法可依,此刻还谈什么《唐律》!”
武后平生最不耐与人咬文嚼字,怒道:“你身为储君,言辞无礼举止轻浮,早已将国体丧尽,还有什么资格跟我讨价还价!”
李贤早气得面色惨白如纸,也不顾后果,冲口便道:“我是举止轻浮,可惜我不曾以为陛下看病为名,找个旁门左道的江湖骗子置于宫禁,让他三更半夜从皇后寝宫里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