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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官,这玉姐鲜花吐蕊的年纪,娇嫩柔弱的身体,既备受酷刑,又罚戴重械,她在这洪洞县里又没有丝毫接济可以疗伤,下在牢里,也就是拖延得一些时日,焉得不死?岂能后来起解太原,在按院见到王公子诉冤平反?其中缘故,却在晚明狱治大坏,积弊成习,反倒救了玉姐一条小命。
原来,其时官衙之中贪污成风,牢中头目和主狱的官吏,无不勒索囚徒,中饱私囊。有钱的坐牢只得破财图眼前安逸,无钱的坐牢却是苦上加苦。这女囚更有一苦,是身上带一张拢坐了牢也丢不去的。但凡年轻一些稍有姿色的,都少不得把吕吹鼻使一使。尤其是各地的县狱,哪怕县官是极清正的,终不成自己日夜去看牢?故有不少县狱的女牢,暗地里便成了逼女囚卖碌囊ぷ印2宦凼茄妹胖械鸟憷簟⒉钜郏还是一般的民人,会嫖的只要花比妓院中少一半的使费。买通了牢婆、官媒,也尽可拥个把有姿色的女囚,度一夜风流韵事。这洪洞县的女牢正是此等所在。
这洪洞县看女牢的婆子牛氏,管牢多年,靠女囚做这等皮肉生意已积了不小的家私。昨日玉姐羁押在官房中,这婆子从来没有见过这等标致的女子。忙把她身世打听了一番,令日堂审又知她定了死罪,岂能放过靠苏三做大生意的机会?更兼皮氏的姘头监生赵昂,深知此等情弊,馋涎苏三的美貌,只等苏三下了狱,便好来嫖她。虽然皮氏另外给他二百两银子,要他打点狱中吏卒,只等玉姐下了牢,再做些手脚,报个暴毙,便绝了日后翻案之患。他却私心定要把玉姐嫖够之后,再作计较。所以这二百两银子他先藏在自己家里。牢婆既未得银子,自然一心只想将养好玉姐,替她赚一注大钱。玉姐故能不死,这也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却说玉姐捱进女牢,依例先跪在刑房里听牢婆发落。那刑房甚是阴森,墙上地下满是用刑的家什和各种械具,玉姐此时已略为醒神,见了这些摧残犯人的东西,心中好不凄惨,身子被重枷跪不住,屁股不由自主向下坐,一坐到脚后跟上,又痛得向上蹿!呻吟不止。那婆婆子见她受了半日拶打,虽是憔悴,仍掩不住那楚楚风姿,汗淋淋的嫩腮分处光艳逼人。暗道:“我在这狱中多年,哪曾见过如此天仙般小妮子。真正是我天上掉下来的一棵摇钱树。又兼原来是妓院出身,不须我费事调教、开导,便有现成银子可赚。只是堂上用刑也忒狠了些,务要加意调养,早一日痊愈了,早一日可以生财。”主意已定,就要作势来降服玉姐,指着她骂道:“你这个恶毒心肠的小婊子!既落在老娘手里,自然要好生摆布!还拿腔做调地哼呀哼呀,哪个来可怜!想你做婊子的当初自然积了不少体己钱,如今不拿出来孝敬老娘,先吃老娘一顿篾片再说!”玉姐一听她还要打。登时眼中急泪双流,身子簌簌抖,哀告道:“好妈妈!可怜苏三冤枉,原先虽有些头面首饰,捉来官里前,尽数被皮氏大娘子掳夺去了。在这洪洞县苏三举目无亲,实无半点钱物可以教敬妈妈,求妈妈念奴将死之人,发发善心,饶奴这顿打吧!”说着,把拶烂的两只小手合着乱拜,凄惶万分!那个婆子却道:“我要可怜你,我难不成喝西北风?哪个犯人进牢一日不交例钱,都是一日打一顿篾片。我岂能为你坏了这里的规矩!快快把裤子脱下来,休要劳老娘亲自动手!”
玉姐呜咽着忙去解那裤带,她八根手指都肿得不能打弯,如何解得开。牛氏不耐烦,一把把裤带扯断了,将她里外裤子一起拉下来,只见玉姐的屁股上、大腿上俱是板子打的破伤,实是无处可以再打,咂舌道:“啧啧啧!这粉嫩的皮肉打成这样,倒也是可怜。也罢,我看你这身衣服,料子倒还是好的。你一个坐牢等着捱剐的囚犯,只合穿囚衣囚裤,等到要上法场,那是连底衣也不许留一件的。只把这身衣裳顶了进牢的例钱,老娘虽吃些亏,就算是积阴德吧,”
玉姐一听可以免打,心中大慰,便用在院中惯熟了的谄谀鸨母的言语手段,曲意奉承这个婆子。又要讨她的好。却说:“小奴的手是拶坏了的,脱衣解扣实是不能,妈妈既疼苏三,便替苏三脱了,换成囚衣囚裤便是。”牛氏将她身上衫裤和内衣剥了个干净,对她说:“你身上打得这样,其实再穿不得衣裤的。要听我的话,须耐得十天半月光着身子敷药调理,倒好得快。要解手也方便。”玉姐光赤了身子,心中虽是酸楚万分,却强笑着应道:“妈妈说得是,苏三一依妈妈吩咐。”
牛氏一意要玉姐早日养好伤,若戴了重枷,终日只能坐着,屁股上的伤几时能好?便私下给玉姐卸了枷,叫玉姐挣扎着爬过一个才半人高的门洞,进一个四周石壁的所在,只有高处一个通气的小窗,从铁栅里透些天光。这才是死囚牢。这间牢房中只有一个解手用木桶,还有一处铺了一领破席的草荐。玉姐爬了进来,赤身趴到席上。再也动不得。好在这巡牢的狱官是不愿钻这死牢的门洞的,只凭牢婆报称苏三在里面养伤,再也不来管她戴不戴枷的事了。
婆子取来一罐膏药,遍涂她的后背臀腿和手上伤处。这药是专治刑伤的验方,玉姐赖此重刑之后毕竟少吃了许多苦楚。又一件事是牢婆在寻常牢饭之外,另供她些较为可口的汤水吃食,使她得了补养。再一件是大小解都只在牢房之中,且脱了一切械具,自已尽可料理,也不算吃大苦头。其时正是立夏时节,暑溽未至,蚊蚋未生,玉姐虽赤身**,夜里也还不甚寒冷。这便是天佑玉姐刑后得生了。
那药甚验,过得五六日,玉姐即可穿上囚衣囚裤,起身行动。那只木桶原是要牢中当值的女囚来掇出去洗涮的,到了十日,玉姐便可自己出牢洞去如厕,不用便桶了。未及半月,血痂尽落,捱过板子、皮鞭的后身依然复旧,光致可爱,只有些许淡淡的瘢痕。两只手也消了肿,只是指节上的紫黑瘀痕一时不易消褪,有诗为证:
一搦春葱齐根伤 紫痕交匝暗嗟伤
湘竹染得几许泪 便知玉人曾过堂
牢婆见她好得快,已有七八分欢喜,更急于要她早些入港。这一日,又把她叫至刑房,道:“我为了替你疗伤,私下卸了枷,这些日子一直担着天大的干涉。如今你身上伤大好了,我少不得要尽法的。”玉姐何等乖巧,便依牢婆戴了枷,上了锁链。牢婆怕她肉嫩吃枷眼磨破颈根,不好看相,还替她备了一个旧絮片缝的披肩要她垫在枷下,又取来一双旧布鞋让她趿上。玉姐垂泪道:“苏三命苦,罹此奇祸!幸得有好心的妈妈这般看顾,今生不能报答,来世变牛变马也要补偿的。”那婆子道:“来世不来世的都是虚的,眼下须钱是实的。我替你上的药是贵的,你那身衣裳所值尚不抵药钱的一半。若叫你吃这牢里的霉饭馊米,如何能将养好身体。我有心要善待你,我一个穷老婆子,却是再也贴不起的了。再过两三个月,还要赴邻县三次复审哩。像你这样的案情,便是你不翻供,无论哪个县里的大老爷,少不得都要赏你一顿大板子,又定是要脱光裤子打的。打得皮开肉绽还要戴枷上路,你哪里吃得消!这少不得过堂前要给行刑的衙役迭上使费,好教他手下留情,过堂后立时敷上好药,免得路上刑伤大发,那是再苦不过了。便是老身再不要你一文钱,你自已手头不准备些银钱,等不到解到太原府审决,就小命不保了。”
玉姐听了自然害怕,道:“我这两日出去方便,见外边女牢里不戴枷的女犯人,有洗衣的、有做针线活计的。说是从外面接的活。想我苏三,自小卖入妓院,从来学的只是吹弹歌舞,女红一些儿不会的。若妈妈见怜,容我一日里开得几个时辰的枷,也接些洗衣的活计,挣些个钱,也好孝敬妈妈一二。”牛氏笑道:“痴女子!使是我担了干系,让你天天洗衣。一日又能得几文钱?怕单单是这几天的药钱,挣到你骑了木驴上法场,也挣不出一半来!老身替你打算,毕竟拿你身子做些本行买卖,方是上策!你道大牢里的女的,只靠白日做工孝敬老娘么?到了夜里,一个个有人相中的都要脱了裤子去陪人睡觉的。你是京城的头牌粉头,来钱岂不比她们容易得多?要不然老娘再拿什么来贴你?”
玉姐听了婆子的口风,竟是要她兼作暗娼。可怜她虽是妓女,却是为王公子守身如玉的情种,这等事叫她如何做得来?只是低头不语。牢婆见她不爽快,使变了脸道:“老娘这都是为你好,休不识抬举!扭扭捏捏,做这等张致。既是婊子还想立贞节牌坊不成?都是我这几日待你太好,竟惯得这个小贱人不知好歹。给我到牢里端着枷坐上一夜寻思寻思,明日老娘要你回话的。”举根荆条来赶她进那半人高的洞口。玉姐戴了长枷头一次钻这洞,吃她一连打了十几下狠的,才磕磕绊绊钻了过去。到得牢里,靠着石壁,把枷的前头支在地上,人只能跪坐着,双手捧着枷的两边,实是难过,一夜不眠。
次日狱官来巡牢,牢婆禀道:“这个判了剐的苏三,甚不老实。坐在牢里,还时时哭闹叫[冤。求老爷重重处置,好叫她安分些。”也不容玉姐分说,拉到女牢放风的院中,和枷拖翻了身子,趴在地上。把大红的囚裤一直掳到小腿肚以下,犯人是没有内衣的,玉姐方养好的屁股和大腿就又是一丝不挂了。狱官下令,先打二十杖。牢中行杖是用指头粗的荆条,牛氏亲自动手,把玉姐囚衣的后摆撩到腰以上,慢慢一下下抽打起来,玉姐光赤的屁股和大腿一连捱了二十荆条,又暴起一道道红棱子。再提起裤子跪起来,剥了大红囚衣,连上身也光着,背上加了二十桑条,桑条比荆条软些,却也是痛楚难当,把光赤的背皮也打得一片通红。玉姐心知是牢婆恼她不从其言,却不敢分辩。只是呼痛求饶,叫道:“犯妇再不敢了!”直到打完,才穿了衣裤,押回牢里。逼她坐在石板地上。必要屁股着地,双腿伸直。把她两条嫩藕般的小腿闸在脚闸里,枷的前沿压在膝上,双腿酸楚不堪。臀腿上的杖伤都贴在石板地上,更增痛苦!一直坐到断黑,牢婆来看她,玉姐再不敢分辩半句,只是哭,说:“犯妇再不敢了!求妈妈饶过这次!”